水晗



20年前,孤身與兩名歹徒搏斗的警察羅金維,身負重傷,被摘除左腦,智商僅相當于五六歲的孩子。20年后,從清江河畔走來的土家族女子用陪伴和照顧,撫慰英雄受傷的心靈,讓英雄成為一個懂情懂愛的人……
2004年初夏,宋石燕從清江河畔走進長陽土家族自治縣城羅金維的家,眼前的情景讓她心酸落淚:羅金維半躺在床上,他弟弟端著水杯,抱住他的頭喂藥,兩鬢斑白的羅父吃力地給他按摩,凌亂不堪的客廳里,一個三歲的孩子坐在地上玩舊玩具車……
羅金維,1975年出生于長陽土家族自治縣三里店一個農民家庭。1997年7月,他從湖北省警官學院畢業后,被分配到長陽鴨子口派出所當了一名治安警察。
1999年1月23日凌晨6時許,有人打電話報警:兩名盜竊犯打傷攔截的村民,正沿清江向東逃竄!正在值班的羅金維接警后立即孤身出警。當他正沿布滿冰雪的山徑搜索前進時,突然發現一名歹徒,他將對方撲倒在地。不料,另一名潛伏在灌木叢里的歹徒舉起一根粗栗木棒,從后面向他的頭部猛擊下去,又舉起一塊10多斤重的石塊,砸向他的腰部……
當天下午,羅金維被送往長陽土家族自治縣人民醫院緊急搶救。院方連夜請來宜昌市中心人民醫院腦外科專家實施開顱手術,摘除了他嚴重損壞的左腦。
6月25日,昏迷150多天的羅金維睜開眼簾。他失去記憶、聲音和智商,成了一個“嬰兒”,腦傷還引發了嚴重癲癇。一家人忙成一團。4個月后,羅金維弱弱地喊了一聲“媽”,一家人喜極而泣。
羅金維榮獲“全國公安戰線二級英模”“湖北省勞動模范”“湖北省見義勇為英雄”等榮譽稱號。
在羅家加工店里做幫手的山里姑娘小紅,主動提出要和羅金維結為終身伴侶。2000年9月,羅金維和小紅結婚。次年6月,兒子羅自輝出生。2004年初,小紅竟丟下嗷嗷待哺的兒子,離開了羅金維。一家人正焦頭爛額之際,模樣清秀的宋石燕走進了這個家,也就是文中開頭一幕……
宋石燕,1972年出生于長陽土家族自治縣深山里一個農民家庭,高中畢業后去外地打工。她曾有過一次不幸的婚姻,與前夫有個女兒在鄉下小學讀書。宋石燕曾偶然看到當地《三峽日報》刊發的《英雄羅金維真情喚妻回家》的報道,后來聽說羅金維已經離婚,她心中掀起了層層波瀾……經過半年的思考,她決定陪伴和照顧英雄一輩子,撫慰英雄受傷的心靈……
當天,宋石燕將羅家屋子收拾一遍,又把一大盆臟衣服洗干凈,讓羅家人十分感動。白天,她在縣城一家糕點廠打工,晚上下班后去照顧羅金維。
宋石燕比羅金維大3歲,她像姐姐一般對羅金維體貼入微,每天給他擦身子、按摩、喂飯、喂藥。
羅金維的智力只相當于五六歲的孩子,他像“兒子”依賴“媽媽”一樣,喜歡上了宋石燕。
2004年10月15日,羅金維與宋石燕喜結良緣。當端莊秀麗的宋石燕將坐著輪椅的羅金維推進婚禮大廳時,全場祝福的掌聲經久不息。
深夜,宋石燕久久不能入睡。她要用生命來化解丈夫肉體和心靈上的傷痕,讓他懂情懂愛……
有一次,羅金維癲癇發作,從輪椅上一頭栽倒在地,全身劇烈抽搐,雙眼翻白,大汗淋漓,大小便失禁。因發病時咬破舌頭,血水不斷地從他的口角流出。宋石燕趕緊和婆婆一起,把羅金維抬到衛生間清洗干凈,換上干凈衣服,抬到床上休息。
2009年正月初二這天,羅金維在衛生間突然發病,宋石燕在往他嘴里塞毛巾時,被咬住中指血流不止,她忍住鉆心的疼痛,直到羅金維清醒過來,才把手指從他嘴里取了出來。事后,羅金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內疚地對她說:“我要是把你手指咬斷了,怎么辦?以后,我再也不咬你的手指了。”
宋石燕四處求醫問藥,費盡心血。聽說野靈芝對此病有一定療效,她趕回山里老家,在深山老林采挖野靈芝,曬干后磨成粉,泡水給羅金維喝。通過藥物控制,羅金維基本不發病了。
要恢復羅金維的身體功能和智商,是一個艱難的過程。宋石燕有時與公公婆婆一起,把羅金維從床上架下來,兩邊攙扶著站在床前練習站立。羅金維全身發抖,一會就大汗直流。他不愿練,宋石燕就哄他:“你想出門玩,就要學會站立,不然哪也去不了。你不是還想當警察嗎,當警察就得追壞人,不站起來怎么追到壞人!”羅金維說:“好好練!”
羅金維能走幾步后,宋石燕就蹲在他前方七八步遠的地方,向他招手:“過來呀,向著我來,堅持就是勝利!”一次,羅金維蹣跚著向前邁步時,腿腳一軟向前倒去,宋石燕飛步向前欲扛住他,但兩人還是倒在了地上,她用自己的身體為丈夫墊住堅硬的地板,后腦勺磕了個紅包,疼了好些日子。羅金維用左手撫摸她的頭問:“疼不疼?”她說:“有你關心,我就不疼了。”羅金維咧嘴笑了。
宋石燕買了跑步機、仰臥起坐機,每天從店里回來后,總是笑呵呵地喊:“羅金維,今天還有節目啊,快來呀!”喊著,就扶羅金維上器械鍛煉。
羅金維肢體開始復活。宋石燕又購置了一臺幫助大腦恢復的健身器,督促丈夫訓練。她還買回小學課本、新華字典,給他布置作業。一次,她在作業上畫了5顆星,伸出大拇指說:“老公,你真棒!”羅金維呵呵直笑:“我是好學生。”
在宋石燕的鼓勵和幫助下,羅金維以頑強的毅力堅持刻苦學習,用左手將一本字典反復抄寫了4遍,字典都翻爛了,他的手也起了一層老繭。
從2006年起,羅金維就開始用左手寫日記,有很多內容與他的職業有關。如2007年7月30日寫道:賭博打牌的根源是什么?放高利貸不還賬。2009年5月5日,羅金維寫道:冒險是警察的職責。2013年8月22日記載的是一起搶劫案。
在日記里,他還對妻子表達了愛與感恩:“宋石燕是世上最了不起的女人。”“石燕是我的女神。”
與羅金維結婚以來,宋石燕的心就扎在了羅家。兒子羅自輝雖非親生,但宋石燕對他疼愛有加。而羅金維對繼女宋維清也視若己出。
2013年,宋維清高考時,羅金維親自給她送飯,守在考場外。女兒考試出來,他詢問考試情況,為她鼓勁加油。這年夏,宋維清考上武漢一所大學。
隨著身體各項機能的恢復,羅金維時常到原來工作的派出所和局里幾個大學同學辦公室坐坐。
一天,宋石燕發現他回來后垂頭不語,情緒有些低落。“羅金維,有什么事不高興啊?給姐說說。”宋石燕關切地問。“唉,同學們都在上班,有的還當了科長、所長,都進步了,我的大學白讀了。”宋石燕知道他有了心結,拿出一本載有羅金維英雄事跡的書《血染的風采》,耐心開導:“你瞧這本書上刊載的公安部4個二級英模,前邊3個人都犧牲了,就你還在人世,你是幸運的!康復后還可以上班,爭取進步啊!”羅金維點頭。
2014年8月的一天,宋石燕帶著羅金維在山西一家醫院做頭部檢查,突然接到婆婆的電話,說店里出大事了!原來,宋石燕陪羅金維來山西前,叫合伙人請了一個曾在店里打工的女子幫忙。哪知第二天這名女子在絞肉時,不小心將左手除拇指外的4個手指齊刷刷絞斷了,鮮血噴涌而出。
宋石燕讓婆婆把那個女子送到醫院。羅金維做完檢查后,她帶著丈夫匆匆趕回。最后,宋石燕承擔了全部醫療費用,并另外賠償給傷者10萬元。
2016年秋,宋石燕父親因高血壓病倒在床,她和羅金維用車將老人接到縣醫院住院治療兩次。
2017年春節前,父親病情加重。宋石燕和丈夫帶著兒子女兒和辦的年貨,趕在春節前一天,回到山里父母身邊,陪父母過年。宋石燕忙進忙出地幫母親做家務,羅金維給岳父端水遞藥,洗臉擦身,噓寒問暖。他跪在岳父床前說:“爸,您一定要好起來,我現在身體好多了,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正月二十三,老人病重不治,在女兒懷中去世了,宋石燕十分悲痛。“五七”過后,她和丈夫考慮母親一人在家,傷心孤獨,打算將其接到縣城一起居住,方便照顧。但母親鄉土難離,執意留在山中,最后勉強來城里住了一個多月,就回去了。
2017年春,特別渴望工作的羅金維來到局政委辦公室說:“民警羅金維,身體康復,請求安排工作!”說著,他將近年寫的28冊日記放到辦公桌上。
政委看了部分日記,十分驚訝:一個幾近“植物人”的二級傷殘者,竟用左手寫下了這么多的日記,還有不少內容記錄的是公安工作、刑案案情。羅金維頑強的毅力和如火的工作熱情,從日記的字里行間凸顯。政委感動不已,當即和局長通了氣,決定把他安排到鎮派出所工作,半天上班,半天休養。
第二天一早,羅金維穿上了久違的警服,精神抖擻地到派出所報到,有時還會參加所里的案情分析會。
2018年5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派出所接到報案,轄區內一居民家深夜被盜,家中存放的2萬多元現金及一些首飾、古錢幣不翼而飛。住戶起初并沒有察覺家中被盜,因此三天后才報案。
派出所立即組織警員趕赴現場,正在辦公室的羅金維隨隊前往。可勘驗了各居室的角角落落,嫌疑人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門窗也完好無損,疑為熟人作案。
大家決定調看監控,查找破案線索。被盜戶位于城中心的鬧市區,車來人往,熙熙攘攘,情況復雜,而且發案已三天。羅金維和同事們顧不得休息,反復查看監控,通過比對,終于發現了疑點。之后順藤摸瓜,一舉抓獲了嫌疑人,失竊的物品大部分被追回。
2019年春,長陽土家族自治縣公安局又將羅金維安排到局行財科幫助工作。在新的崗位上,羅金維事無巨細,都認真做好。一次,為迎接上級來檢查,他加班加點,嚴格按照要求,把自己負責的資料分類整理得井井有條,還協助科里同志完成了其他工作。
岳父去世后的幾年里,羅金維每逢端午、中秋、春節都會和妻子帶著禮物,回山里老家看望岳母,每年都幾次把岳母接來家中小住一些日子。羅金維總是想方設法,傾盡心力照顧老人。
宋維清大學畢業后,在武漢工作。她想考駕照,羅金維立即聯系教練,為她報名交學費,對女兒學開車很上心。
羅自輝已經長成1.70米的帥小伙,在長陽土家族自治縣一中上高三,學習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宋石燕每天早上5點去店里打點生意,晚上回來照顧兒子。
宋石燕15年如一日,無怨無悔撐起這個風雨飄搖的家,人間大愛感動四方,被評為“最美警嫂”。
農歷2019年臘月二十九,宋維清從武漢回了家。由于新冠肺炎疫情,他們一家人幾乎沒出門,難得團聚在一起。
2020年春節前,羅金維特意給妻子買了一件1400元的橘紅色羽絨服。除夕夜,他給妻子敬酒,不無動情地說:“我們這個家是世界上最幸福最美滿的家!我要永遠感謝你!”
宋石燕清秀的臉龐上,綻開了燦爛的笑容。
編輯/胡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