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罰抄兩百遍課文的女生

●叢平平

大概很多人在學生時代都有過被罰抄課文的經歷，有時候這種懲罰會成為一輩子的陰影，而我不一樣，我的一次受罰讓我得到了值得銘記一生的溫暖。

我是山東人，高中就讀于一所重點中學，學校為了提高升學率，管理非常嚴格。當時我們班的班主任是一位政治老師，極瘦，脾氣暴躁，每節課都要提問，我們答不出來就要受罰，而且是極其不給面子的那種。全班同學終日惶恐不安，看到他心臟都會漏跳一拍。

政治課對于我來說簡直是煉獄。按照他“不成文的規定”，如果是兩節政治課連上，那么課間十分鐘我們不許休息、不許睡覺、不許交頭接耳、不許下座位走動，只能背書。

那天課間，我像往常一樣沒敢睡覺，埋頭苦背，快要上課的時候還在心里默背，生怕忘記了，萬一抽到我提問，答不上來可就慘了。那種緊張的心情相信很多人在學生時代都體會過。

正當我背到一半的時候，我后排的同學用筆戳了戳我，問我借透明膠，于是我就扭頭遞了過去。

剛把頭轉回來，我就發現班主任正站在門口怒氣沖沖地盯著我。我下意識地把頭埋了下去，心里卻懊惱得要命，干嗎非在這個時候扭頭呢？老師一定以為我在搞小動作沒有好好背書。

果然，那節課被提問的第一個人就是我。其實那道題目我剛好背過，但因為緊張，又想著他看到我轉頭的事，我越是想要好好背，越背不出來。

瘦骨嶙峋的班主任非常生氣，憤憤地說：“回去把這道題抄兩百遍，晚自習交上來！”

那道題的答案大概有五十個字，兩百遍，就是一萬字。況且，這只是一場誤會！可是我無法解釋，因為他從來不聽我們的任何解釋，他的理論就是：眼睛看到的就是事實，解釋就是狡辯！

那節課我如坐針氈。下課了，我沒有去吃晚飯，而是待在教室里抄題，心里一肚子委屈，氣得不行。我到底哪里做錯了？我明明沒有錯！為什么要受到這種懲罰？我是被冤枉的！

要知道，這次懲罰不光是抄一萬個字，它會在我心里留下很長一段時間的創傷，也許在以后的每一節政治課上，我都無法心無芥蒂地聽講了。

我就這樣懷著滿腹心事抄題，萬萬沒想到的是，過了一會兒工夫，竟然有好幾個同學都回到了教室，跑到我面前說要幫我抄，十遍、二十遍、五十遍……大家七嘴八舌地說，每個人抄一點兒，很快就完成了，甚至還有外班的同學聽說了這件事，也跑來幫忙。

這些要幫忙的同學中，也包括那個下午問我借膠帶的姑娘。她特別過意不去，覺得是她害了我，說著說著都要哭了。她一下課就跑去跟班主任說情，未果，還被罵了回來。其實，我根本不怪她呀。

就這樣，一群孩子趴在桌子上吭哧吭哧地抄題目，除了幫忙抄寫的，還有人拿來了面包、牛奶、火腿、餅干……在我們那個并不富足的年代，這些零食是很難得的。我們坐在一起邊吃邊抄，樣子堅決又真摯，就好像我們是要一起打仗的戰友一樣。

班上還有幾個男生覺得這件事根本就不是我的錯，不能就這么認了，雖然知道會被罵，他們還是分頭去向班主任求情，具體也不知道是怎么求的，但他們竟然真的說服了班主任！最后他老人家那只決定我命運的大手輕飄飄地揮了揮，說：“不用寫了！”

當那個求情代表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們時，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無比遺憾，因為從下課到此時，我們一刻不停地抄寫，已經抄了一百七十多遍。

我哭了，我是第一個哭的，接著，那個問我借膠帶的同學也哭了。

那天我哭得很厲害，不是因為委屈，當然也不是難過。

后來我自己讀了師范大學，就一直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當了老師，站在講臺上，我一定要耐心地對待我的學生，絕不讓他們受委屈。

但現在回憶起來，當時的那種委屈已經很淡了，留下來的是流動在心底的溫暖，真的很溫暖。

那一百七十多遍的罰抄，有七八種字體，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看起來特別好笑。高中畢業之后，所有書目、練習本都被我痛痛快快地賣掉了，唯獨那一百七十多遍的罰抄，至今留存。

看到它，就好像看見當年那群可愛的同學，那時我們青春年少，充滿溫暖，充滿愛。

（張秋偉摘自《你好，有故事的陌生人》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