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霽之美

● 路來森

晴雪，只能在鄉間，走出村莊，視野一望無際——不管是平原，還是丘陵，都好。

晴雪，是雪霽之景，落了一夜的雪，并且雪一定要大，大到足夠把田野覆蓋了；第二天早晨，天空霍然一晴。一晴如洗，天空是一種深寒的藍，藍瑩瑩的，像是一塊巨大的散發著時間光芒的藍水晶。

這時，你站立村口，向田野望去，天藍雪白，天地間，便形成了巨大的張力，你會覺得天地間，隔得是那么的遙遠，而眺望遠處，卻又是那樣的淺近，是連綿不斷的白雪，是皚皚的白雪，把天地拉近了。

乍然而停的雪，真白，是一種粉嫩的白。看上去，軟軟的，粉粉的，有一種吹彈即破的質感。大地皚皚，純然一白，白得蒼茫，白得耀眼，你看不到任何雜色，此時的天地，已然純潔到一種神圣的境地，某一種神性的東西，似乎，正在天地間彌漫著，擴張著。若然有風，風乍起，你即會看到粉粉的雪，在地面游動，如一層潔白的紗，或者如一團綿綿的云。那份“游動”的姿態也美，是輕柔的，是曼妙的，仿佛玉女纖足，蠻腰柳擺，有一種女性的纏綿悱惻之美。

太陽出來了，冬日的陽光，弱，弱出一份薄薄的淡黃。陽光照在大地上，滿田野的雪，便也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黃。那種淡淡的黃，跳躍在你的視野中，跳躍在整個的雪野中，浮泛、游逸不定，給人一種堂皇迷離之美。

這時，村莊中，驀然，就有人走出來了，義無反顧般，走向白雪茫茫的田野。

他要走向哪兒？他要去干什么？沒有人知道，他自己也不說。我們也只能猜測了：或許，昨天他下了“套子”，今天他要去尋找那只被套住的野兔；或許，半夜里，他家的一頭牛跑了，今日他要去尋找那頭走失的牛；又或許，他什么也不想做，就只想到雪野中走走……但不管怎樣，他走了，走向田野，并且越走越遠；他的腳下，一串長長的腳印……雪野蒼茫，人，變得很渺小。

望著那串長長的腳印，就難免讓人陷入沉思，想到很多，想得很遠……甚至想到人類的原始。原始的人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這樣，步履艱難地行走在古老的雪野之中的。

冬日的陽光，雖然弱，但畢竟，還是有溫度，有熱度的。

所以，臨近中午，雪野表層的雪就被融化了，融化成一層薄薄的水汽。此時的雪野，愈加迷幻了。水汽，如一層稀薄的霧，一團團，一片片，一縷縷，一絲絲地飄動著，游逸著，在雪野的表面，變幻不定；正午的陽光照射下來，瞇眼而望，你會發現，雪野之白，開始“白生七色”，變化出七彩迷離的景象，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整個雪野，變成了一塊“色彩的圣地”——仿佛，風景如畫。

此時，動物、禽鳥們也活躍起來了。一群麻雀，霍然降落在雪野中，嘰嘰喳喳，紛紛擾擾，靜謐的雪野，會為之一振，為之生一份歡喜；一只野兔，也許會驀然出現在雪野中，它扭動腦袋，靜望田野，然后，忽然跑起，速度極快，后面，落下一道雪的輕煙……

臨近黃昏，氣溫下降，中午融化的雪水，頓然化為一層薄冰，覆蓋住了整個雪野。雪，不再那樣白，但晚光照耀之下，卻呈現出另一種美景：一種橘黃色的明亮。它仿佛一個巨大的光源，用一種橘黃色的亮度，照亮整個雪野上空。

一只蒼鷹，恰好在天空中飛翔，嘠的一聲歡叫，它猛然飛向遠方，飛向高處，翅膀上，閃耀著橘黃色的晴光……動感，力量，生動，蒼茫。

晴雪滿野，大美如斯。

（郭旺啟摘自《聯合日報》2019年12月31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