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與原野的故事

劉薇禛平

隨著時間的不斷打磨，傳說中的人物形象已經變成了我們生活的一部分。

英國歷史學家、宗教社會學家利奧·魯伊克比在他記錄世界各地傳說生物的著作《幻獸動物園》（The Impossible Zoo）中曾說，“這些生物使森林變得蠻荒，使夜晚變得恐怖;這些生物讓舊時的制圖者在他們繪出的地圖空白處寫上‘這里有龍。”傳說在一定程度上，讓人們的幻想變成了實體。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世界各國幾乎沒有專門的“兒童文學”，寫故事的人往往只是把人們從蠻荒到文明過渡的漫長時光中那些詭麗奇異的幻想記錄下來，至于它們的用途，不管是教育、娛樂還是僅僅嚇唬孩子，則并沒有形成系統。很多“童話”可能只是故事情節比較簡單，主人公是小動物或者幻想生物，故事的內涵則可能比較黑暗和恐怖。也因此，《格林童話》才會被很多現代人驚呼“毀童年”，覺得很多故事原本的面貌并不適合孩子閱讀。

同樣地，在俄語中“сказка”一詞雖然現在基本指的是“童話”，但它也包含了“神話傳說”“民間故事”的含義，很多故事是人們長久以來群體形成的某種傳說與幻想，并非現代文學意義上的“給孩子看的童話”。不過，也正是孩子們才擁有最為豐富的想象力，這些故事更可能在他們的頭腦中喚醒瑰麗絢爛的形象，而不是研究它們的大人。

在基努·里維斯主演的“John Wick”三部曲電影里，男主角被人們稱為“Baba Yaga”（雅加婆婆，或音譯巴巴雅嘎），而主人公設定是來自白俄羅斯的羅姆人（吉普賽人），這個綽號顯然與他的文化背景有關，結合一下電影中男主角令人聞之色變的名聲，大家也不難想象出這個民間傳說人物的形象。

不過“Baba”即俄語中的“Баба”是“婆娘，老婦人”的意思，是比較粗俗、口頭的一個詞語，給男主角起這么一個綽號，大概是考慮到了雅加婆婆在斯拉夫文化中殘暴、神秘的形象。

“yaga”這個詞來源說法不一，有人認為它來自梵語的“ah”或者“auh”，是“走，移動”的意思;原始斯拉夫語言中則表示“蛇，蜥蜴”，與“爬行”也有關系;德國語言學家Max Vasmer在他的詞源學詞典中解釋說它與波羅的海語系有關，意為煩惱、令人討厭的事物，以及古老的冰島語ekki-，指痛苦。這個傳說形象在斯拉夫地區流傳十分廣泛，烏克蘭、波蘭、捷克和斯洛文尼亞等國都有這樣的故事，各類語言賦予了她不同的名字。在印度也有類似的傳說。

開始，這個形象來源于某個異教神靈，Baba Yaga被描述成永恒的地下王國的女神，有一條蛇尾，將死者的靈魂護送到地下王國。這對后來她游走在生與死之間的形象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她也有給迷路的旅人指路的傳說，但總的來說，這個人物在人們心目中基本是個邪惡的林中女巫。

在蘇聯著名語言學家、民俗學家弗拉基米爾·普羅普（Vladimir Propp）的《神奇故事的歷史根源》中，“地下世界”代表的是古代人的成長歷練，他們被帶到森林里受到各種折磨，掌握在蠻荒中生存和捕獵的技巧，最后從地下世界歸來相當于“死而復生”。Baba Yaga正是這個儀式的管理者，也是守衛亡者王國之人。這種比較原始的儀式和母系崇拜可能是這個人物的來源。

在有些傳說中，Baba Yaga在村莊里生活，像普通的女人一樣做飯、撫養孩子，同時，她還以死者的靈魂為食，這個形象比較接近于中世紀歐洲對女巫的想象。

在后來逐漸完善的童話中，Baba Yaga住在雞腿上的小屋里，被人骨柵欄包圍著。這么說可能不夠形象，大家可以想象一個長著雞腿的站在地上的小木屋。小木屋非常小，在傳說中還有“她的鼻子頂到天花板”之類的話。一些人認為，雞腿可能是遠古遺留，當時人們認為動物有神奇的力量;還有人說，它代表的是芬蘭-烏戈爾人一種特定的用以埋葬死者的小木屋，這種小木屋下面有四根木柱支撐，在房屋下面形成一塊空隙，有點像傳說里雞腿小屋的樣子。

Baba Yaga的小屋一般位于林地的邊緣，象征著生與死的分界線。她有一個很長的鼻子，一條腿是骨頭，經常騎在一個臼上或掃帚上飛行。有些人認為，單腿可能與之前蛇尾的形象有關。

在童話里她有三種比較常見的形象，有時，她會歡迎其他人做客，提供建議和行動，幫助他們預測命運。只要敲她小屋的門，并說“你要先讓我吃飯，洗澡，然后再問我為何而來”，就能吃她的食物并進入死者的世界。她會給英雄提供神奇的物品，比如一匹馬、一條狗、一個線團或者一盤裝有金蘋果。弗拉基米爾·普羅普稱她為“好施者”雅 加。

“戰士雅加”比較接近于人們印象里反派的樣子，一般主人公會偷走她的一樣寶物，如童話《瑪麗婭·瑪列芙娜》中伊萬王子偷走了她的一匹馬駒，Baba Yaga最終在追捕他的時候墜入火河中死掉了。

“劫持者”則是流傳相當廣泛的形象，她會從父母身邊綁架孩子回到小屋，這大概是很多孩子噩夢的來源。在法國和德國的民間傳說中也有這樣的故事，比如《格林童話》里的韓賽爾和格蕾特。根據普羅普的研究，這也源于原始習俗。在遠古時代，兒童的成年儀式很早就舉行，有時父母可能在孩子出生之前答應孩子加入另一個部落，孩子在達到約定的年齡時就會被帶離父母身 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