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陳靜 張夢旭

6月4日下午,美國首都華盛頓烈日炎炎,白宮北部的拉法耶公園里,上千名示威者人頭攢動。《環球人物》記者來到現場,看到他們舉著各種各樣的標語——“當弗洛伊德喊出媽媽時,所有媽媽的心都碎了”“我們要求司法公正”“黑人的命也是命”……
很多抗議者急切地表達自己的憤懣、難過、不滿。一位名叫薩拉的非洲裔女性手舉一幅展板,上面有20名黑人女性的照片,并備注了一行字:“這些人一天都沒有在監獄里待過,就被警察謀殺了。”薩拉對《環球人物》記者說,美國警察對非洲裔的歧視性執法讓她感到憤怒:“就像弗洛伊德一樣,很多白人警察想當然地以為我們就是暴力犯罪分子,每年都有數百名非洲裔死在執法人員槍口下,而弗洛伊德事件是執法系統中長期存在的系統性種族主義的嚴重升級”。
另一名男性示威者對記者說:“從上世紀60年代起,黑人堅持民權運動至今,已經過去半個多世紀,但是美國社會針對非洲裔的隱性歧視無處不在,體現在住房、就業、醫療等方方面面。我們為這一切感到窒息,希望弗洛伊德的慘死能夠喚醒美國社會的良心。”
說弗洛伊德是慘死,絕不為過。
5月25日,在美國明尼蘇達州明尼阿波利斯,非洲裔男子喬治·弗洛伊德在一家便利店購物時,被店主懷疑使用了20美元假鈔。店主當即撥打911電話報警,4名警察趕到后將弗洛伊德按倒在地,其中一名白人警察德雷克·肖萬用膝蓋死死壓住他的脖子。弗洛伊德趴在地上不斷掙扎,先是反復哀求:“我不能呼吸了,不能呼吸了”,又艱難地說“我的肚子、我的脖子都很痛”,最后無力地喊出“媽媽啊,媽媽……”整個過程中,警察德雷克·肖萬無動于衷,壓在弗洛伊德脖子上的膝蓋絲毫沒有松動。很多路人在旁邊勸阻:“你可以把他放進車里了……”“快從他身上下來吧,他快死了啊……”但德雷克·肖萬并沒有停下來,即便弗洛伊德已經完全失去反應,這名白人警察仍然保持原有姿勢2分53秒。而整個過程,弗洛伊德被壓在膝蓋下長達8分46秒。最后,他陷入昏迷,送醫搶救不治身亡。
這一過程被路人拍下視頻后傳到網上,引發全美范圍的憤怒。明尼阿波利斯市警察局很快將4名涉事警察解職,但是當地檢方直到28日還表示“不確定德雷克·肖萬是否犯罪”。直到29日,事發后第四天,當地檢方才認定德雷克·肖萬涉嫌三級謀殺罪和過失殺人罪,將其逮捕。此時示威人群已從明尼阿波利斯擴散到全美,“透不過氣”“黑人的生命就不是命嗎”“我會是下一個嗎”……非洲裔民眾盡情宣泄著長期以來的委屈和不滿。
5月底至6月初的示威情況非常嚴峻,全美多達150多個城市都有示威游行活動,明尼阿波利斯、洛杉磯和華盛頓等地的示威演變為打砸搶暴力事件。在明尼蘇達州,有示威者打砸、哄搶超市;在洛杉磯,有人圍攻警車,甚至焚燒美國國旗。情況最危急時,全美35個城市出臺了宵禁令,33個州和華盛頓特區出動約4.15萬名國民警衛隊員協助警察等執法力量維持社會秩序。美國五角大樓還向華盛頓特區派遣了大約1600名現役軍人,部署在華盛頓地區的軍事基地,作為應對危機的最后手段。

6月4日,一位名叫薩拉的非洲裔女性在白宮附近手舉一幅展板,上面有20名黑人女性的照片,并備注了一行字:“這些人一天都沒有在監獄里待過,就被警察謀殺了。”(本刊記者 張夢旭 / 攝)

被白人警察德雷克·肖萬(右圖)“跪殺”的非洲裔男子喬治·弗洛伊德(左圖)。
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道,弗洛伊德的家人已請求聯合國介入此案。在6月3日寫給聯合國非洲裔專家工作組的信中,弗洛伊德的家人及家庭律師敦促聯合國調查弗洛伊德被暴力致死一事,還要求對美國警察系統進行改革,包括降低警力,對每一起暴力執法致死事件進行獨立起訴,對被暴力致死者進行尸檢。
當地時間6月8日上午,載有喬治·弗洛伊德遺體的靈車由警察車隊護送,抵達美國得克薩斯州休斯敦市的贊美之泉教堂。9日中午12時,弗洛伊德的葬禮以私人形式舉行,并不對外開放,約500名賓客出席,多為其家人和朋友,美國非裔浸信會牧師、民權領袖阿爾·夏普頓和承諾替弗洛伊德家人支付葬禮費用的拳王梅威瑟也在其中。葬禮上,弗洛伊德的侄女威廉姆斯情緒非常激動,哭著質問美國政府:“有人說要使美國再次偉大,美國什么時候偉大過?”“某人總是想用言語打動人。”她呼吁美國社會相關制度改弦更張:“為什么這個制度必須被打破和推倒?(因為)美國的法律將非裔美國人置于失敗之境。這些法律需要修改!”儀式完成后,弗洛伊德的靈柩被運往休斯頓郊區下葬,他將長眠在母親身旁。
今年46歲的弗洛伊德出生于北卡羅來納州,曾經長期生活在得克薩斯州休斯敦市,兩年前因為從事一份貨車司機的工作來到了明尼阿波利斯。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前,他在一家娛樂場所當保安,朋友和家人都評價他是一個非常善良、安靜的人,“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傷害”。正如很多非洲裔一樣,疫情使他失去了工作,在家待業。
新冠肺炎疫情把非洲裔美國人在就業市場中所處的脆弱地位暴露無遺。英國《金融時報》報道,新冠肺炎疫情危機將美國勞動力劃分成了三個群體:失去工作或至少失去部分收入的工作者;被視為“必不可少”且必須在危機中繼續工作的員工,他們的健康常常面臨巨大風險;生活幾乎未受影響的虛擬知識型工作者。非洲裔美國人在前兩個群體中占比很高,他們一部分面臨規模空前的失業,另一部分還一直作為必不可少的員工堅守在這場危機的前線,通常從事危險或低薪工作。疫情達到高峰后,非洲裔美國人的實際失業率已經高達20.7%,幾乎是白人失業率的兩倍。
不僅僅是失業的數據,疫情死亡人數的數據也令人咋舌。據美國政府給出的最新數據,盡管在美國總人口中非洲裔占比約為14%,但是住院病例中非洲裔占比超過34%,死亡病例中非洲裔占比近23%。密歇根州病亡案例的40%以上是非洲裔,芝加哥市死亡病例的70%以上是非洲裔。布魯金斯學會研究員安德烈·佩里說:“新冠病毒并沒有歧視人種,但我們的住房、經濟和醫療政策卻在歧視。環境種族主義、負擔不起的住房、缺乏工作機會、貧困和醫療保健不足是潛在的社會條件,受到政策的強烈影響,黑人處于危險之中。”
喬治·弗洛伊德事件由警察暴力引發,但其根源絕不僅僅是一個突發事件。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社會科學系主任達內爾·亨特這樣分析:“美國的少數族裔和窮人承擔了不成比例的經濟壓力。尤其是在當前美國處于失業、疫情等多重社會壓力下,一系列因素相結合,使得一個突發事件引起全美的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