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制作“慢下來”的手中線

李璧如

絳紫色的旗袍，量體而制，優(yōu)雅大方，袖口內(nèi)縫制一圈低調(diào)而美觀的黑色蕾絲花邊，內(nèi)里是一層觸感舒適的素縐緞。初見艾蔻，很難不被她的穿著所吸引。

這件旗袍是艾蔻親手為自己縫制的，作為一個手工制作旗袍愛好者，艾蔻在家中開辟了一處屬于她和旗袍的小天地。

寸尺案臺上的手工之美

艾蔻將家中的書房改造成制作間，一案、一柜、一書架，這就是房中所有的擺設(shè)，簡單素凈卻充實溫馨。占據(jù)了房中主要空間的案臺上，擺放著裁出的布料以及軟尺、各式剪刀、熨斗、針線、縫紉機等縫紉工具，另一邊則有幾卷正在使用的布料，一張小木椅放在案臺前方。案臺旁是一整面落地窗，白紗輕垂，明亮日光滿溢房中。

艾蔻是一名自由職業(yè)者，愛好藝術(shù)，經(jīng)常為書籍繪本提供插畫。她與旗袍結(jié)緣，還得從她的女兒說起。在艾蔻的女兒讀幼兒園時，經(jīng)常要參加“特殊服裝日”或者特別節(jié)日的活動，孩子們會穿上一些各具特色的衣服，正好艾蔻家的鄰居有一位土家族小朋友，艾蔻搜集資料，為女兒和鄰居做了兩套土家族服飾。那是她初涉制作衣服的領(lǐng)域，最終做出來的衣服盡管一邊袖子長一邊袖子短，但她樂在其中，感受到縫紉以及穿著民族服飾帶來的樂趣。

“我記得很多年前一次和朋友聚餐，我穿了一雙繡花鞋，其中一位朋友說‘你的鞋子好特別，因為當時很少人會穿旗袍、繡花鞋，所以他們會注意到。”艾蔻覺得與“少見”相對應的，是市面上的旗袍選擇余地相對較小，由于旗袍對大部分人來說不是日常穿著，即使有機會穿，往往也只穿一兩次，所以大多數(shù)旗袍無論是制作工藝還是用料都相對欠缺，艾蔻因此開始關(guān)注如何制作這類服飾，并收集和閱讀了大量圖書與資料。一個偶然的機會，艾蔻從朋友那得知，北京服裝學院的老師將要在北京開課，教授如何復原博物館中展出的古代衣服。“書里展示出土后古代衣服的圖片，講的都是形制，我可以按照現(xiàn)代的方式去裁剪它，但是不明白它具體的制作工藝是什么。”這是一個難得的學習機會，艾蔻決定前往北京進行深入學習，也開始進行更多嘗試。

初到北京，艾蔻發(fā)現(xiàn)她的同學們幾乎都是服飾行業(yè)內(nèi)的從業(yè)者，他們或做服裝設(shè)計，或已有自己的品牌和工作室，只有她是為了做給自己穿的業(yè)余愛好者。在慢慢地接觸和了解后，艾蔻發(fā)現(xiàn)有很多大學生或是畢業(yè)沒多久的年輕人在學習制作旗袍，她也認識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分享制作經(jīng)驗，團購合適布料，還通過買布認識了幾位同在珠海為自己做旗袍的同好。“現(xiàn)在愛好制作手工服飾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很多，并不是很小眾。”

制作衣服的第一步，是有一張長度適合的案臺，縫制一件長度為1.35米的常規(guī)旗袍，案臺的長度就需要1.9米。艾蔻當時十分糾結(jié)，因為家中最大的書桌只有1.4米長，如果重新做一張大書桌，就會比較占據(jù)家庭的活動空間。她本來有些不好意思向家人提起這個自覺有些“過分”的要求，只是發(fā)了一條朋友圈說自己的桌子太小了，結(jié)果先生看到后，立即對她說“我來幫你買一張更大的桌子”。家人的支持讓艾蔻非常高興，與其重新購買桌子，她選擇了自己動手制作——艾蔻先在網(wǎng)上購買三合板與軟木，再用羊毛氈覆蓋上軟木，家政阿姨還教她用圖釘將羊毛氈包好后固定在軟木的背后，最后將這塊軟木板放在書桌和原有的繡花架上，自己一步步地做出了一張案臺，為自己開辟了一處可供自己制作旗袍的空間。

在案臺旁邊，還矗立著一個柜子，里面整整齊齊地堆疊著艾蔻縫制旗袍會用到的布料，旁邊放置著行李箱，里面依然是各式布料。“我有三箱布，還在不停地買。”艾蔻笑著說，即便如此，買布的速度依然趕不上她制作衣服的速度。“我買了很多獨一無二的手繡繡花布。”廣東地處南方，較為潮濕，在多雨的春季，艾蔻擔心布料發(fā)霉，不僅用真空袋存放布料，還會每天開著抽濕機抽濕，行李箱中也放有除濕劑。

在一針一線中與自我相處

手工制作旗袍備受歡迎不難理解。旗袍多給人裁剪合體的印象，如今線上購物已然普遍，但是線下的“量身定做”依然不可取代，合體與否差別巨大，有一次艾蔻制作旗袍多留了0.5厘米，穿上后立刻覺得過于寬松，最后拆了重新做。而且旗袍看似需要穿著者本身擁有苗條身材，實則不然，只要剪裁合體，就能顯示出每一個人的氣質(zhì)，旗袍中一些提高腰線之類的剪裁設(shè)計，可以拉長身材，收縮肚腹。但旗袍制作同樣并非易事，在接受專業(yè)的課程教導后，艾蔻深有感觸：“全手工制作旗袍真的很辛苦，小小的一對花扣需要做一天，而旗袍上大概有七到十一對扣子，所以做一件旗袍就需要花一個月左右的時間，第二是旗袍工藝很難做好，例如需要高溫熨燙的‘拔腰，所以它在面臨工業(yè)的批量生產(chǎn)時被淘汰是必然。但是在工藝之外，審美也很重要，即使每個裁縫用同樣的布料做同樣的款式，在配色選擇或是搭配花邊的滾在內(nèi)外的區(qū)別，每個細節(jié)都會影響最后的呈現(xiàn)，與其把它當成一項技能，不如把它當作是一項藝術(shù)。”

在每一針、每一線、每一次熨燙背后，制作旗袍的過程也為艾蔻帶來更多意想不到的收獲。艾蔻當初決定到北京學習時，許多朋友并不理解她的舉動，覺得她學習所需費用足以購買很多件旗袍，但她學習如何制作旗袍的初衷，并不只是為了擁有旗袍，更多的是學習和制作過程中的精神追求。“我以前是一個性格急躁的人，做什么事情都希望能很快地達到目的，但是制作旗袍和繪畫這兩件事都是無法急于求成的。很多時候人們太在乎渴求外在的東西，外在世界的速度也太快了，會讓人們內(nèi)心失衡，這時候做這些慢下來的事情，就讓人有時間尋找自己，和自己相處。”艾蔻形容，做一件旗袍需要三十天，其中省略任何一個步驟都可能讓這件衣服失敗，即便別人看不出來，自己也會心知肚明，于是每一次制作，都是一場自我審視。人生有時會面臨許多“問題”，倘若沒有及時解決便會留下創(chuàng)口，無論過去多久，最終依然需要通過某件事情修復曾經(jīng)的遺憾。“現(xiàn)在很多人被問‘你為什么會做這件事，我的回答是‘讓我慢下來，這些要讓自己慢下來的事物，就像是要和以前的自己和解。”

艾蔻有一位身處國外的朋友，每年只回一次國，她曾對艾蔻說，希望她下次回國的時候，可以請艾蔻幫她量度尺寸制作一件旗袍，慢慢制作，等她下次回國再取。朋友告訴艾蔻，當她出席一些聚會的場合時，穿著旗袍能讓她感到更有意義。對于身處海外的人來說，對這種文化標志也許會有不一樣的依戀，旗袍所承載的文化意蘊，是一種更深層的寄托和展現(xiàn)。

“制作衣服對我來說，非常享受。早晨一邊和女兒背古詩文一邊制作扣子，晚上她復習功課，我在一邊做衣服或畫畫。”早晚間瑣碎的時光里，沉淀下來潤雨無聲般的陪伴，是最充足美妙的時光。從開始手工制作衣服起，艾蔻最主要的制衣對象就是女兒和自己，她親手制作的旗袍成為女兒出席重要場合的禮服，女兒也非常喜歡艾蔻為她做的衣服，小旗袍、小披風、小馬褂，來者不拒，在不需要穿校服的周末里，經(jīng)常穿著與艾蔻同款的親子服出門。“慈母手中線”，愛是衣服中最為增色的美麗。

在艾蔻的小小制作間中，每當有陽光從窗中灑入，落在地面上、案臺上，落到待縫的羅錦綢緞上，同樣如陽光充盈的，還有手作勞動的快樂，有親子之間的親情與快樂，以及“慢下來”的內(nèi)心療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