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上的植物染工匠

薛珊

“你從綠色幻化成山影，又經過幾次深潛，當你再次出水成為了這幽夜，你越是深沉，我越是輕盈，就如一面湖水。”蘇楊在朋友圈里用詩意的文字記錄下一次染布的過程。

泡水的板藍根葉子在經過了日與夜無數次的氧化發酵后成為染色劑，這是扎染的色彩來源，來自大自然，變幻出琢磨不透的湛藍。一針一線在經過縝密構思后呈現出變化莫測的線條，這是扎染的圖案，來自創作的巧思，縫紉或者扎出千姿百態的花紋。放入染缸的布，經過浸泡、等待和晾曬后成為獨一無二的扎染，這就是白族代代相傳的民族傳統工藝——扎染。

蘇楊，在社交平臺上他為自己起名為“東北大叔在海島”，這個來自黑龍江的70后，在珠海淇澳島親手染布，專注做出一個喜歡的日用物件或是送人的禮物，這能給人極大的滿足感和成就感。這個整天跟布料、染缸打交道的人，把植物染當作愛好或者自我熏陶，他將自己在淇澳島租住的房子開設植物染體驗課程，與愛好者交流，不斷鉆研精進這門技藝。

邂逅藍白之韻

每年去一趟西藏是蘇楊多年的習慣，2018年的西藏之旅中，蘇楊有了新的收獲。“當時接觸到了植物染，很喜歡，給女兒買了兩件產品，了解到這是白族的工藝。”愛好手工的蘇楊將家人從西藏送回家，自己決定起身前往云南大理周城，聽說那里人人都會扎染，隨處可見藍色的扎染布在風的吹動下飄舞，家家的院子里都有大大的靛藍的染缸，蒼山洱海的顏色仿佛浸染在棉布上，成為古樸的風景。

周城不僅因為其境內的蝴蝶泉而聞名遐邇，而且還因為這里至今仍十分完好地保留著白族的各種傳統習俗，被譽為白族民俗的活化石。

周城位于大理古城北23公里，全村居住1500余戶白族居民，是大理最大的白族村鎮。白族聚居的大理洱海地區，是云南紡織文化的搖籃地之一，在東漢時期已形成完整系統的染織法。據《新唐書·南蠻列傳》記載，唐貞元十六年，南詔舞隊到長安獻藝，所穿舞衣“裙襦鳥獸草木，文以八彩雜革”，即為扎染而成。扎染，古稱絞纈，民間稱為疙瘩花布、疙瘩花，是大理地區一門古老的民間工藝，已經在這片歷史悠久的土地上沿襲了千年。蘇楊驚嘆于白族阿婆的技藝。“她們坐在屋檐下，曬著太陽，聊著天，扎著花，她們的手指上都是繭子。”周城的白族扎染遠近聞名，或許得益于著名的蝴蝶泉水的浸漂，周城扎染色澤純正，色光柔和，手感厚實柔軟；或許是出自白族金花的慧心巧手，每一件作品都千姿百態，妙趣天成，溢滿濃郁的生活氣息。因而，白族扎染成為首批進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的傳統工藝。

“在當地賣扎染的店里跟老板打聽了一些學習這門手藝的地方。”蘇楊選擇了在大理白族民族扎染廠，跟師傅從基本知識學起。一塊布值得花多長時間去等待，一門手藝值得多少代去傳承，扎染在周城傳承了幾百年，下至三五歲的孩童上至八十多歲的老人，幾乎人人會扎花，戶戶能扎染。

“這塊布就是我的第一件作品。”蘇楊指著采訪時我們就坐的桌椅上的桌布。“當時學了21天，做了這件作品，師傅說你可以結業了。”這塊半平方米的藍布包含了五千多針，七種基礎針法，蘇楊對于作品中的花紋和針法如數家珍。“這個圖案學了三天，你看這個是蜘蛛紋、這個是合縫，這個是平縫，這兩個圖案雖然是一樣的，但是最后呈現出來是不一樣的，這一塊還有一小部分線保留著，這些都是手工的痕跡，它們都是有溫度的，這也是手工的美妙之處。”在周城，蘇楊從針法、圖案、扎花、染布、晾曬等等十多個步驟都進行了學習。“有時候心情好壞，也會影響圖案的呈現，你扎得緊還是松，都不一樣，這考驗一個人的耐心，也很治愈。”其中最考驗人耐心的，當屬養缸。“染布看心情，也要看缸的心情。染缸每天的心情都不一樣，每天都要攪拌缸，如果不攪拌它，它可能就會心情不好。氣溫、濕度、水質都對缸有影響。”染缸是扎染中至關重要的一環，將靛泥和水按照比例放入缸中，再加入食用堿和純糧酒等。“然后就是攪拌和等待，先用布蓋上，再用塑料覆上，密封三天，這個過程要持續關注，看缸自己的造化，如果配比不好，可能不會發酵。發酵好后，也要每天攪拌。”植物染沒有化學的取巧，只有對自然的崇敬。與染缸的相處，如同迎接一次美好的降臨，學習植物染容易，做好卻不容易。每一塊扎染布，經過溫暖的手，才會變得如此溫情而美好。帶著自己第一件作品的蘇楊，又前往到杭州學習了10天的現代扎染法。

“學習植物染，完全是個人興趣。我喜歡靜，在做植物染的過程中，我感受到了寧靜，收獲了快樂，有時候感覺時間好像停止了，低下頭來做一件作品，再抬頭可能幾個小時過去了。”當下手作風潮興盛起來，像蘇楊這樣純粹地喜歡安靜地做手工的人不在少數。蘇楊在淇澳島的工作室，正是想讓人回歸到手工作坊的感覺，發現除了手機、電腦之外，閑暇時還可以與植物相處，手作也有很多想不到的好玩的地方。

靜享造物之美

輾轉大理、杭州學習植物染后，蘇楊在2018年遇到了這棟距離白石街牌坊不遠的房子。蘇楊的初衷是將這棟帶著平臺、院子的房子作為自己能安靜進行植物染的工作室，在與院子相處的過程中發現空間的潛力，風景美不可言，獨享不如眾享，于是有了“蘇楊植宿”這個以植物染為特色的民宿。

“覺得院子格局好，很喜歡，有一層二層，還有一個小平臺和方方正正的院子，而且從白石街的牌坊進來50米就能找到。”院子里是繁花似錦，使君子的紅色小花點綴著門框，三角梅和扶桑花即使在雨季也驚艷著游人，白云飄渺，綠意郁蔥，全開放式的飯桌就擺放在院子里，看著院子風景的廚房餐廳，小酌著手磨咖啡，細細品味院子每個細節，將鳥巢選擇在屋檐下的燕子時而掠過眼前的樹枝，成為了院子里不可復制的風景，真應了門口的對聯橫批寫著的“你真好看”這句贊許。

除了讓人沉醉的景色，蘇楊植宿更像是一個讓人親身認識、接觸植物染并對它產生興趣的起點。走進這個隨處可見植物染元素的空間，好像能立刻感受到植物的質感和氣息，讓人毫無抵御能力地想拿起功用各異的工具，試著與自然親近。

院子里的植物，有的可以采擷成為天然的染料，一樓屋內的桌子上、墻上都是各色的布，有的來自蘇楊親手制作的作品，有的是路過這里的手工愛好者留下的作品。“那一條褐色的圍巾是用鳳凰山上的山棯子果染出來的，另外那條是用院子里的扶桑花和使君子的葉子。”二樓室內有一個兩張乒乓球桌子拼在一起的操作臺，手套、剪刀、尺子、麻繩、針線、夾子等各式工具擺件，讓好奇的孩子們躍躍欲試。二樓的平臺的陰涼處擺放著幾個染缸，寬敞的平臺是晾曬染布的好地方。四個客房九個床位則是考慮現代起居而設計的，延續自然舒適的調性。

蘇楊并沒有刻意地對房子進行設計，每個房間均以不同的顏色命名，這是蘇楊從植物染中獲得的靈感。房子里那些與生活貼近的器物，每一件都藏著一段有趣的故事，透露深厚的人文情懷和恬靜淡然的生活氣氛。“在房子外圍走得慢的話，會發現‘光榮之家的牌子，我之前是軍人，那牌子上有黑龍江人民政府的落款，有很多黑龍江老鄉看到這個牌子都會進來找找老鄉。”二樓成排的馬拉松獎牌引人矚目，這是蘇楊在2016年瘋狂迷戀馬拉松時收集的各式獎牌，他坦言跑步讓他找到了不錯的狀態，跟植物染一樣，跑步也是能讓他專注其中的愛好。開放式餐吧的后面，是用來置物成為收納一角的懸梯，上面寫著“2018，山竹”的字樣，這是蘇楊在2018年“山竹”臺風后在海邊撿回來的。“二樓平臺上的桂花，也是當時臺風過境后，在路上撿的斷枝，沒想到在這生根發芽了。”

蘇楊喜歡與驚喜偶遇，采訪當天早上，他在路邊撿了許多火焰木的花朵。“下雨了，花容易凋落，它們掉到地上就會有一些破損，可以染出好看的淡粉色。”蘇楊會留心觀察身邊的植物，不停嘗試不同植物能否染色，扶桑花的花瓣是漸變的粉色，可以染出不同的顏色，使君子的葉子冬天缺少水分不適合染布，哪種植物能拓印出不同的紋路……植物染的過程，也是在與大自然交流的過程。

聽著鳥叫，聞著花香，感受手的溫度對于布料帶來的細微變化，像是漫步于蒼山洱海間，著實讓人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