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透明

馬伯庸

漢高帝元年（公元前206年）十月，咸陽發(fā)生了一件小事。這件小事對秦末亂局乃至后世來說，有著極為深刻的影響。

這一年，劉邦搶先殺入關(guān)中。這群沛縣窮漢進入大秦的國都之后，紛紛沖進各處府庫去搶金帛財寶。在這場狂歡中，只有一個人保持著冷靜，他叫蕭何。這位前沛縣官員有著豐富的行政經(jīng)驗。他知道對新生政權(quán)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蕭何來到大秦丞相和御史專屬的檔案庫房。這里門庭冷落，因為里面只有天下諸郡縣的戶口版籍、土地圖冊、律令文書等，沒人對這些有興趣。蕭何下令將這些資料查清、分類，然后一一打包。

沒過多久，劉邦去鴻門參加酒宴。回來以后，他一臉晦氣地吩咐諸將收拾行李，準備退出關(guān)中。緊接著，項羽闖進咸陽，告訴劉邦：“你去漢中當個漢王吧。”然后項羽把三個秦軍降將封在秦嶺北邊，鎮(zhèn)守在漢中與中原之間。劉邦大怒，想干脆帶兵去跟項羽拼一場算了。部下輪番勸說未果，這時，蕭何站出來說：“雖然去漢中稱王不是很好，但不是比死強多了嗎？現(xiàn)在咱們跟項羽打，鐵定百戰(zhàn)百敗。您不妨學學商湯和周武，先去漢中隱忍一陣再說。”

隨即，蕭何講出一段詳細規(guī)劃：“臣愿大王王漢中，養(yǎng)其民以致賢人，收用巴、蜀，還定三秦，天下可圖也。”估計劉邦聽完，反問了一句：“憑什么？”蕭何微微一笑，說：“就憑我從咸陽帶出來的那些戶籍檔案。”

秦始皇時代，郡縣制推行于全國。從一郡、一縣到一鄉(xiāng)、一里乃至一戶，官府都有詳盡記錄。相關(guān)檔案每年還要更新，由專人送到咸陽留存，以便中央隨時掌握地方情況。當蕭何把它們獻給劉邦時，一瞬間，整個天下都變得透明。無論是南海郡的柘漿種植面積，還是瑯邪郡在秦始皇二十八年的壯丁總數(shù)，翻閱一下，一目了然。劉邦足不出漢中，便可閱盡天下虛實。

劉邦心下大定，收拾行李高高興興出發(fā)了。抵達漢中之后，他拜蕭何為丞相。沒過幾年，劉邦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揭開了楚漢相爭的序幕。

在漫長的中原爭霸期間，項羽就像一尊浮在空中的無敵戰(zhàn)神，每次都把劉邦伸過來的藤蔓砸得粉碎。可這些藤蔓緊緊吸附于大地，一次又一次地生長，韌性十足。

接下來的故事人人皆知。如果說那些名將是藤蔓的枝，那么蕭何就是藤蔓的根。于是，項羽百勝而后一敗，劉邦百敗而后一勝，江山遂告易手。

劉邦稱帝之后，對大臣論功行賞，把首功授予了負責后勤工作的蕭何。

司馬遷做了總結(jié)：“漢王所以具知天下厄塞，戶口多少，強弱之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圖書也。”

裴金超? 摘自《顯微鏡下的大明》湖南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