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含信

父親去世已經四十多年,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老人家生前的很多事情都已淡忘,直到看了父親的筆記本,才又勾起我對父親的回憶與認識。
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中國開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父親沒有等到這一天,于1978年農歷8月與世長辭,至今已41年。父親從未給我們留下遺產,在清理他的遺物時,我找到一本已經泛黃的筆記本,這也成為父親留給我們兒女的唯一念想。
某天閑暇,我突然想起父親的這個舊筆記本,好奇里面記錄了什么內容,于是把它從書柜里拿出來翻閱。這個棕紅色的筆記本,封面印有“增產節約”字樣,封底仍能看清“廣州市第四文教生產合作社出品”的紅色鉛印文字。筆記本記錄的時間,從1960年2月18日起(筆記本第1頁)到1977年農歷2月7日止(筆記本第51頁),時間跨越了17年。
父親是一個地道的農民,解放前讀過初級私塾,會寫一些簡單的文字,能作簡單的筆記。我記得他珠算九歸口訣背得流利,老式算盤也打得熟練,心(口)算又準又快。他的筆記本記錄內容涉及范圍很廣,主要是工作筆記,從1960年2月至1966年7月期間,他曾經擔任芒嶺大隊經濟保管員,第八生產隊隊長,第五生產隊副隊長、生產隊經濟和物資保管員、記分員,八柳公社信用社理事等職務。還有涉及家庭生產、生活一些零星、瑣碎的記錄。由于文化水平有限,父親的筆記本記錄的內容比較凌亂,但是它卻客觀、直接地反映了我們當地農村在改革開放之前,較長一段歷史時期的政治形勢、經濟狀況、社會現象、文化、生活等方面的真實情況,也是我國那一階段歷史的真實寫照。
比如,他1960年4月10日記:“在敖市開現場會,吳部長報告說夏季分配工作,要做到將麥子、油菜賣完就分配給社員作收入,社員要關心食堂,多養雞、養鴨、養豬,腌魚、腌肉、多種蔬菜。省委提出:要愛護社員,晚上不要打夜戰,又不要開會,吃晚飯的時候就開會和布置工作。晚上唱歌、唱戲,縫補衣服、做鞋子,學習文化。對有病的同志要愛護和照顧,要買糖、買黃豆給他們吃。”這段筆記說明我國當時實行的人民公社“全民所有制”政策、“大食堂”運動即將結束,部分私有制及包產到戶政策在全國農村已經開始。
根據父親的記載,八柳公社信用社建立于1962年元月,他曾經擔任八柳公社信用社理事。1963年農歷12月8日,八柳公社信用社召開理事會議,要求每個理事都要制定《愛社公約》。他本人制定的《愛社公約》具體內容如下:“第一條、堅決聽黨的話,服從國家一切政策、法令。第二條、堅決維護信用社的一切資金周轉。第三條、保證按期、按政策、按制度歸還本人所欠貸款,決不能隨便借口利用其他原因套購本社的貸款。第四條、堅決和一些利用其他原因套購本社貸款的壞人作無情的斗爭。第五條、保證把一切閑散資金存到信用社去,積極踴躍參加儲蓄存款。第六條、保證服從本社制定的一切原則。本人制定的以上幾條,堅決做到決不能放空炮,保證言行一致。”
他還留下一段記錄:“全家每人每餐糧食定量,廷全9兩、應先9兩、母親6.5兩、明軍4.6兩、起軍4.2兩、積軍3.6兩、留軍2.4兩、老五1兩,培佳9兩、叔祖母7兩、建珍9兩……”1958年下半年開始,在全國廣大農村開展的人民公社化運動,“大躍進”成了那時的主旋律。當時,我們地方也同全國農村一樣,以大隊建立了公共食堂,吃罐罐飯的定量標準就是這樣產生的。主要勞動力吃9兩,不是主要勞力的吃7兩,不能勞動的老人吃6.5兩,小孩按年齡定量。
1961年農歷9月2日的筆記:“全家口糧和工分分配,合計實收谷子37擔27斤;實收破魚28斤;實收皮花12斤;實收葵花33件;實收黃豆42件;實收葉煙8斤;實收廣椒14斤;實收紅苕400斤;又收南瓜22個,冬瓜4個。”上述記載說明,從1961年初開始,“公共食堂”已經全面下放,農村已經實行了糧食按勞分配政策。
父親去世已經四十多年,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老人家生前的很多事情都已淡忘,直到看了父親的筆記本,才又勾起我對父親的回憶與認識。父親身材矮小,加上當時生活貧困,長期營養不良讓他身體多病。但是,他有鋼鐵般的意志與毅力,在那個搶工分吃飯的年代里,因我們家人口多,子女幼小,家庭勞動力缺乏,他不顧病魔纏身,咬緊牙關堅持勞動,從不叫苦叫累。
父親為人正直、坦蕩,工作認真。從他的筆記本中可看出,他在擔任大、小隊經濟保管期間,在他記錄的經濟往來明細賬中,元、角、分、厘,每一筆都詳細清楚,真正做到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沒有占用、貪污公款一分錢。
我認為,父親是一個具備共產黨員條件的非黨農民,他有較高的政治覺悟和政治敏感性。他能緊跟形勢,認清方向、不折不扣地貫徹執行黨的路線、方針和政策,跟黨走矢志不渝。他的筆記本是留給我們兒女的一筆最珍貴的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