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態(tài)化偏見

梅根·麥克阿德 苑東明

假設你正在墜落的飛機上，或者在一場可怕的火災現(xiàn)場，你會看到什么景象？

你會想象人們正在歇斯底里地尖叫、互相踩踏，一個個陷入傷害和死亡。簡單地說，這景象就和你看過的每一部災難片一樣。如果足夠幸運，一個頭腦冷靜、鎮(zhèn)定的人——這人或許是由連恩·尼遜扮演的——將挺身而出，控制事態(tài)進展，指揮大家逃離危險境地。

但這只是電影大片的戲劇場面，與現(xiàn)實情況相去甚遠。如果真的有什么糟糕的事情發(fā)生，你不必擔心被踩踏，因為當災難真的發(fā)生時，人們不會如此瘋狂。其實，很多人在這種情況下，什么都不會去做，只是坐以待斃。

在“9·11”恐怖襲擊中，數(shù)千人在世貿大樓中死亡，很多人到處徘徊，互相商議對策，而不是拿起手袋，馬上撤退。很多沒有在卡特里娜颶風來臨時逃出來的人，是因為被困在屋里無處可去，但也有許多人認為颶風未必有那么糟糕，便自愿選擇以不變應萬變。按照以災難為討論主題的《不可思議》一書的作者阿曼達·里普利的觀點，有驚人數(shù)量的人在空難中死亡，是因為他們沒有選擇馬上逃生，而是坐在座位上照看著自己的行李。當飛機墜落時，有很大的可能性會著火，所以最重要的事是趕快奔向緊急出口，盡早離開飛機。但很多人并沒有這么做，因為他們似乎不相信危險即將降臨，最終因此而喪生。

認知科學家把這種現(xiàn)象命名為常態(tài)化偏見：在事情明明已經(jīng)變糟的情況下，人們還在掩耳盜鈴地認為一切如常。有許多進化理論專家研究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但沒有一個解釋令人滿意。比較清楚的一點是，即使情況非常清楚，局面已經(jīng)不同尋常，處于極端狀況，人們還是有非常強的傾向要按常規(guī)行事。

最終我們當然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那些坐著不動的乘客，大概不會計劃在他們的余生還坐在座位上，他們有的是辦法加快速度逃命。那些對著乘客大喊“趕快逃命”的空乘，比那些冷靜、禮貌地指示緊急逃生出口的空乘更令人信服。在危險情況發(fā)生時，能拿出一分鐘想想緊急逃生方案的人，更有可能成功逃生。雖然有很多方式能讓人加快適應新變化，但在人們的頭腦中，還是有很多心理剎車系統(tǒng)可能會減緩他們的反應速度。陷于舊常態(tài)中的時間越長，這些心理剎車系統(tǒng)的作用力可能就越強。

人們認為，如果處境真的很糟糕，就會有人發(fā)出尖叫、到處打轉?？墒菦]有，因此看起來還是原地不動更安全些。越是有很多事情看起來很正常，人們就越有可能認為現(xiàn)狀真的很正常。當飛機撞擊世貿大樓的時候，大樓起火了。但一開始的起火點離絕大多數(shù)人的辦公室都比較遠，他們的辦公空間看起來就和20分鐘前沒有兩樣。這很容易讓你相信，你還能拿出幾分鐘向同事征求一下他對局勢的看法，而不是趕快拿起自己的隨身物品沖向樓梯。

我曾經(jīng)在一次電話會議期間，聽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CEO說，他們公司通過出售一些專利項目，彌補了現(xiàn)金流上的漏洞。其實，在他們的儲備藥物項目中，甚至連有望通過FDA（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認可的都沒有。換句話說，他們實在是沒有能夠創(chuàng)造收入的方法，而且他們很快就會花完公司的現(xiàn)金儲備。但公司CEO還在興致勃勃地談論公司的未來，好像這家公司真的會有什么未來，而不是就要關門歇業(yè)。

“這個人顯然是瘋掉了。”我自忖，“也許這就是他的公司走到這步田地的原因?！?/p>

但其他的分析家對此似乎不動聲色，他們不是精神失常了，而是對此司空見慣。在寫有關下一個10年的商業(yè)文章時，他們早就知道了我后來才領會的東西：這只是在形勢不可救藥時，一家公司再正常不過的表現(xiàn)而已。一個扭虧轉型專家會告訴你，當一家公司快發(fā)不出工資或者還不上大額貸款時，他們這些專家就會被喊過去。這不是說他們對面臨的窘境不自知，其實公司財務部門知道收支在惡化，銷售部門知道客戶數(shù)量不樂觀，生產(chǎn)部門知道生產(chǎn)線運轉在減緩?！靶蝿菀徊钕聛?，其實人人都能意識到?！币粋€和我交流過的轉型顧問這樣說。

那么，在情況惡化的時候，人們?yōu)槭裁匆b作一切如常呢？為什么在還有轉圜機會時，他們不改弦更張呢？在泰坦尼克號即將沉沒的關頭，只把甲板上的椅子重新布置一下，能起什么作用呢？

當管理層看起來有點健忘時，我們傾向于從公司的具體情況出發(fā)來找原因：管理層很愚蠢、工會太貪婪、監(jiān)管缺位。但事實上，這是一個普遍問題，并不是某些公司所獨有。對“他們怎么會任憑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這一問題的答案就是，當回應變化時，一個公司的行為太像一個具體的人了。

你經(jīng)常能看到分析材料說，當市場份額出現(xiàn)萎縮時，通用汽車沒有采取任何措施。我對此也有過不少暗示，但這么說未必屬實。事情的真相是，他們的確為避免災難發(fā)生做過一些努力。這樣的嘗試有很多。他們有很小的汽車，也有很大的汽車。他們還與豐田建立了合資企業(yè)新聯(lián)合汽車制造公司，目的是要教會通用的員工和經(jīng)理們變得像日本同行一樣靈巧和以質量為著眼點。他們還建立了土星汽車——一個另類的汽車制造公司——它被寄予厚望，將生產(chǎn)出完全不同的美國式汽車，以推進變革。面對變革失敗，通用嘗試過很多變革轉型措施，而不僅僅是一次通宵達旦的馬拉松式賽前舞。

當你仔細研究過通用、柯達，或者任何往日產(chǎn)業(yè)巨人的發(fā)展歷程后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并非像人們最喜歡描述的白癡巨人歌利亞一樣。在廣為傳播的故事中，這些公司（或者公司工會）是那樣的自以為是，如同惡作劇電影中貪婪的惡棍一般，從來沒有想到完全屬于咎由自取的惡報已經(jīng)泰山壓頂。在生活中，他們其實更像那些在災難電影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顢頇官僚，這樣的家伙幾乎讓小行星撞上地球——僅僅是因為他們不想讓這等小事打擾總統(tǒng)。

這種肯定事物積極面的傾向也許有它的用處。有些人對自己多有才華、多吸引人、多受歡迎，有著言之鑿鑿的定評。針對這類表現(xiàn)，有個科學的稱呼——重型抑郁障礙。在我們庸常的生活中，樂觀主義有時是能把我們從絕望中解救出來的唯一依靠。遺憾的是，當所有事情都向悲觀方向發(fā)展時，我們自然的樂觀主義傾向會讓我們深受其害。事實上，司空見慣的情況是，明明局面已經(jīng)非常糟糕，但我們只會待在座位上，眼看著濃煙在機艙內彌漫;我們不但把自己綁在機身上，甚至還會對前來幫助我們的人大聲喊叫，讓人家走開。

（大浪淘沙摘自電子工業(yè)出版社《逆轉：接受失敗，做一個上行的人》一書，辛 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