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期貴

新中國成立后,國家實施了土地改革政策,沒收地主土地,重新丈量土地,凡是分到土地的農(nóng)戶,都要按土地面積向國家交余糧。
1953年,逐漸有了“互助組”,即三五戶人就可以成立一個互助組,但當時還是有不少人在搞“單干”。1956年進入“初級社”階段,入社后,農(nóng)戶生產(chǎn)積極性提高了。年終時,在扣除當年生產(chǎn)費用、稅金、公積金和公益金以外,剩余部分分給社員,作為社員的報酬和土地等生產(chǎn)資料的報酬。1958年后農(nóng)戶全部加入“高級社”(高級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合作社),社員所有的土地無代價地轉(zhuǎn)為集體所有,“高級社”實現(xiàn)了土地等主要生產(chǎn)資料公有制和按勞分配、按勞取酬。這時,國家的糧食征購任務已按面積和產(chǎn)量征收。
1958年全體農(nóng)戶、社員進入人民公社,那時農(nóng)村實行“大鍋飯”的食堂制度,又叫呷“缽子飯”,規(guī)定每餐男勞力五兩米,女勞力四兩米,小孩子三兩米。凡參加工作的全部將戶口遷移進單位,國家實行“供給制”,統(tǒng)一分配糧食。這樣一直到1967年解散食堂,國家都是以生產(chǎn)隊為單位征購糧食。其間,有的“大食堂”實在揭不開鍋了,政府只好減免征購,但要想得到減免,也并不容易。
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筆者所在的湖南隆回縣七江公社楊家山村的糧谷要送往六都寨糧站和大虎坪糧站,當時,因為糧站是仿蘇聯(lián)建筑風格修的,因此又叫“蘇式糧站”,上面一層是一間大拱形房子,地下室儲藏糧食。送糧者,來回30多里,道路崎嶇,又要挑著百多斤擔子,汗水伴著灰塵與饑餓襲來,讓人疲憊不堪,苦不堪言。
1970年年初,七江公社修了三個糧站。當時,以生產(chǎn)隊為單位收購。印象中,我們楊家山一生產(chǎn)隊的曬谷員、保育員特別負責,總是把最優(yōu)質(zhì)的谷子作為送糧谷;凡是被蟲子侵食的,雨淋過的,有秕谷的都分給社員。隊長做事也利索,谷子一曬干,馬上送糧站。在全公社,我們隊是完成任務最早的生產(chǎn)隊之一,因此,楊家一隊經(jīng)常得到公社領導、大隊領導的表揚。
那時,糧站收購糧谷分“甲、乙、丙、丁”四個等級,按中等級計算,等級低了,要補差價才能領“完成證”。否則,要多送糧谷。加之,驗收員都很負責任,所以難免鬧出一些事端兒。筆者寫此文時,采訪了70年代中期在隆回原鴨田糧站負責人劉甫江。他說了一個在鴨田糧站的故事——
一天傍晚時分,一個生產(chǎn)隊長帶了20多個男女勞動力挑來2000多斤晚稻谷子進了糧站,經(jīng)糧站驗收員檢驗,不合格,拒收。隆回當?shù)孛耧L彪悍,幾個血氣方剛的漢子,爆出粗言粗語,于是出現(xiàn)你推我搡的場面。劉甫江聞訊,趕忙出面調(diào)解,一查驗,谷子真的水分未干,但他考慮到近期陰雨天氣較多,曬谷也不容易,天又快暗了,挑回去更是為難,只好違心地收購了。那個隊長回去一看,是按丙等收購的要補差價,頓時火冒三丈。第二天清早,組織了20多人來到糧站鬧事。那天,劉甫江剛起床,見眾人怨氣沖天,齊聲喊“七江佬滾回去”,趕忙來到禾坪中解釋,話音未落,一個火爆性子的猛漢,拿著扁擔氣勢洶洶地朝劉甫江橫掃過來,劉甫江抓住那條扁擔只輕輕一拖,猛漢當時摔翻在地,來人哪知他是行伍出身,曾擔任林彪內(nèi)勤警衛(wèi)。眾人面面相覷。接著,劉甫江把身邊一個足足有400多斤的大石頭(平整光滑,平時當座凳)用雙手搬了起來,眾人大驚失色,贊嘆不已!紛紛說:這師傅了不起!我們回去吧!隊長也趕忙:向劉甫江道歉。劉甫江覺得這些農(nóng)民兄弟作田送谷也不容易,同意將已交谷子的一半由丙等改為乙等,這樣就不用補差價了,皆大歡喜。從此,這些農(nóng)民兄弟都成了劉甫江的好朋友,只要他下鄉(xiāng),好酒好菜招待,以后送的谷子也盡是上等好谷??杀娙瞬恢赖氖牵瑸榱瞬粨p公,劉甫江自己貼進了半個月工資。
進入20世紀80年代后,國家實行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分田到戶,以戶為單位征糧。
1988年我已結(jié)婚,我的征糧任務是280斤,其中有百斤統(tǒng)購糧(11元5角),中稻收割沒幾天,村里領導就上門催收了。當年還包括農(nóng)業(yè)稅、提留款一并催收。我把打回家的谷子連續(xù)曬了三天,用風車把秕谷等雜質(zhì)除得千干凈凈。第二天,天蒙蒙亮,老婆把我叫醒起床,我胡亂吃了點剩飯,挑了滿滿一擔谷子(140斤),哼著花鼓戲調(diào)子歡快地上路了。一路上涼風習習,沒多久,去糧站的路上匯集的人逐漸多了,排成了一字長蛇陣。走著走著,一些年老體弱的陸陸續(xù)續(xù)地掉隊了,我當時年輕力壯,路上只歇了兩肩,十兒里山路就拋在了腳下。來到十里山糧站時,只見人聲鼎沸,嘈雜不已,放眼一望,我前面早已排隊近百人。一直等到上午9點多鐘,我前面還有十幾個人,烈日如焚,心如湯煮……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我前面只剩一個人了。這時,只見驗收員用手摸了一下谷子,說擔過去過秤,并遞了張乙等的紙條,前面那個人接過紙條,眉開眼笑地挑著谷子走了。我估計他兩人足親戚關系,后來,得知果然是姑表兄弟。
終于輪到我了。這個驗收員慢條斯理地把我的谷子放手中一捏,并將帶有凹槽的圓形鐵釬插入谷中,他將凹槽中的谷子選擇性地放口中一嚼,過了好久,才慢吞吞地說了一句:不均勻,擔回去!我當時心里一緊,涼了半截身子,趕忙恭恭敬敬地向他遞了一根香煙,講好活請他幫個忙。“那你擔到上面曬谷坪曬兩三個鐘頭吧?!边@個驗收員無表情地說。我像領了“圣旨”一樣,趕忙擔著谷子去曬了。中午過后,這個驗收員對我說,到樓上過秤,并隨手遞了個乙等紙條。稱過谷子后,把谷子朝小閘門傾瀉而下,接著,開票員開了票據(jù)。我揣著票據(jù),無精打采地往回趕,當時已過晌午,對面街上餃面店飄來噴香的肉湯味,讓我垂涎欲滴。肚子雖然餓得咕咕叫,但五角錢一碗的牛肉面硬是沒錢買,只好到賣冰棒的地方買了一根五分錢的綠豆冰棒,小口小口地舔,一絲絲的甜味,也總算對肚子有一個交代了。
那時送公糧,任務完成后要領“完成證”,財稅所的結(jié)賬人員,先扣除農(nóng)業(yè)稅、提留款,再把剩余部分付給你。
20世紀90年代后,農(nóng)業(yè)稅收減半,以后逐年減少,國家儲糧滿庫,財豐物阜。2005年年底,國家宣布全面取消農(nóng)業(yè)稅。這讓我真的感慨萬千,想不到送公糧已成為永遠的記憶。撫今追昔,我真切感受到國家越來越強大,農(nóng)民的日子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