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漸遠，見字如面

安安

我年輕時幾乎跑遍了中國大小省份，一臺相機，一個背包，十幾年攢了厚厚兩本相冊。那時候，相機是很稀罕的玩意，頭兩年的積蓄都花在了這上面。但對我來說，按下快門的瞬間是最放松的。

但作為父親，我很抱歉，我沒能帶我的孩子看過世界。或許正因如此，我的兒女并不明白相冊和相機對我的意義。

那一年，我失業了，工廠因經營不善倒閉，一家人的生活也因此陷入窘境。兒女剛工作，家里的平房等待二次修建。于是，我放下相機，開始四處找工作，最后去市里的工廠當了門衛。

直到我的小外孫女出生，我才決定翻出“老伙計”給她拍照。她雖然還不會說話，但卻是最配合我的人。她第一次學走路，第一次吃葡萄，第一次吃面條，我統統都拍了下來。

后來她上小學了，總是捧著相冊纏著我，讓我跟她講照片背后的故事。我常常同她坐在院子里，一講就是很久。我把這種配合，歸為理解。

在那個看不到高樓的年代，我每經過一個城市，在火車站總會遇到求助的人，有時是幫忙看時間，有時是指路。那時，我還引以為豪。后來有一天，我看見大家拿著智能手機，可我連怎么開機都不知道，更別提如何使用了。

曾經的自豪轉變為慚愧，我深知文化知識的重要性。成為父親后，我期盼著孩子能夠好好學習、出人頭地，然而他們一天天長大，卻覺得我是為了自己的臉面才讓他們讀書。

我想我的外孫女會理解吧，她很聰明也很乖巧，可惜，我能夠留給她的財富實在太少。命運不容抗爭，我還沒有看到她畢業，就被檢查出了癌癥。

那是記憶里最惡劣的寒冬，我渾身都在疼，持續低燒，全身乏力。這已超出了我的忍耐限度，我敗給了疼痛，去了醫院。躺在冰涼的床上，我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坐在醫生面前，我的耳朵嗡嗡直響，最后只聽懂了兩個詞：肺癌，晚期。

我忘記了那天是怎樣走出醫院，雖說人生早已過半，可死亡還是讓我不知所措。我的兒女雖已成家，工作卻正在關鍵期，我還沒來得及彌補小時候對他們陪伴的欠缺。外孫女和孫子年齡尚幼，我更擔心無人引導。

那段時間，我騎著電動車去醫院，試圖通過化療延長生命。可命運至此，無法力挽，我的身體開始浮腫，力量一天天被消耗殆盡。在痛到無法入睡的夜晚，我忍不住提起筆：

我親愛的小外孫女，很抱歉，當你中考結束后，我不能陪你去水繪園了。

我看著你從嬰兒時期一路長大，看著你為弟弟的出生吃醋。知道你很害怕我離開，所以我想給你寫點什么。

我也是這幾年才體會到“老”意味著失去很多人的注視。人生一場，能夠有人陪著哭陪著笑分外難得，你雖然年幼，卻是少有的愿意耐心陪伴我的人。

外公最喜歡拍照，這是讓我快樂的事情，希望你也能找到你喜歡的事情，就算不能帶來財富，但至少不會讓你成為一個無聊的人。

生命無常，我們總要承受離別，難過的時候，就讓媽媽給你買些葡萄，希望日后你更多想起的，是我們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

對了，你還記得嗎？你看過的動畫片里有一句話：“珍惜今天，珍惜現在，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會先來。”這也正是我想告訴你的，別去想什么遺憾，你要做的是好好珍惜當下。

我的外孫女，我同你道別。以后的路，你要學會自己走。

至此，天涯漸遠，見字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