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本作者不詳的書,滿紙荒誕不經的物,寥寥幾筆勾勒出無邊的想象世界。
《山海經》的字里行間都是神奇腦洞,奇珍異獸們沒一個安于普通的外形,人面蛇身;魚形鳥翅、獨手獨腳……跨物種混搭風隨處可見,如此長相實在有些挑戰人的認知與接受度。
出人意料的是,面對眾多奇珍異獸,古代先民選擇的探索方式是——用嘴。其狀如何,其味如何,食之效用如何,此類直接又純粹的表述,在書中隨處可見。
可俗語有云,病從口入,先民們這么吃真的沒問題嗎?到底是什么讓他們有吃奇形怪狀異獸的勇氣?翻開《山海經》食用指南,一起走進神奇異想世界,探秘古代先民的飲食邏輯吧。
食用禁止:從零開始的食客修煉
合格的食客常常嚴苛要求選材的標準,優雅的進餐姿態,充分的味蕾享受。
面對《山海經》里眾多外形與能力皆古怪的異獸,首要任務是列出食用禁止清單:一言不合就吃人的,遠離;動輒帶來旱澇災害的,遠離;自帶生火與吃火屬性的,遠離……
食客修煉之路,從明確不可吃者開始。
食人兇獸摧殘身心
窮奇,中國古代神話傳說的四兇之一。《山海經》里有兩張窮奇的專屬畫像——外形像牛,全身刺猬毛,聲音似狗叫,吃人;像虎,有翅膀,吃披散著頭發的人。
作為兇獸,它不僅吃人,還發展壯大了惡人集體。有人打架,它就吃掉有理的一方;聽說誰忠誠,它就咬掉人家鼻子;看到作惡多端的人,它就親自捉野獸送去作為鼓勵……它就這樣憑借“實力”,在《左傳》《史記》《后漢書》等史書里成為“惡”的化身。
行走的水災預言者
春秋時期,魏國大梁城。一位農夫在城附近聽見有嬰兒啼哭,他循聲找去,沒想到卻看到一只蛇形妖怪。三天后,黃河泛濫成災,沿途的八百五十多個城鎮鄉村全部被淹沒。農夫看見的,或許正是傳說中的上古神獸化蛇。
《山海經》里的化蛇,“其狀如人面而豺身,鳥翼而蛇行,其音如叱呼,見則其邑大水”。人面豺身,有翅膀卻像蛇一樣爬行,會發出嬰兒啼哭或人叱罵的聲音,出現之處將發生嚴重水災。
烈火灼燒灰飛煙滅
外形似鶴,只有一只腳,青色身體上有紅色斑紋,嘴巴為白色——《山海經》里的畢方頗有氣質。它的名字恰似竹木燃燒時的噼啪聲響,火焰是它的食物,與它火神的地位十足契合。
不過人們似乎并不期待迎接這樣一位火神,《山海經》告訴我們畢方所到之處有“訛火”,會出現原因不明的火災;《東京賦》里畢方“常銜火在人家作怪災”;《駢雅》直接給它定了位,“畢方,兆火鳥也”。
天干夜燥,要小心火燭、嚴防畢方啊。
干枯大地的悲鳴
肥遺(Wei),一種蛇,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旱災預言者的首席代表。關于它的記錄,遠至《山海經》,近到明代的《京山縣志》。
《山海經》里的肥遺有兩種形態。一種長有六只腳、四只翅膀,一種長著一個頭、兩個身體。明代末年,在湖北京山縣一間民宅的水溝里,人們“見蛇出,長六尺,圍尺許,身紅綠色,六足如雞距,不噬人”,正是六只腳形態的肥遺出現,之后,果然天下大旱。
以上,摘自《禁止食用完全手冊》。
異獸的世界,著實挑戰食客的腦洞:有的讓人不勝其弊,例如合窳就不僅會帶來水災,還吃人;有的“見則有兵”,朱厭、鳧篌等所到之處都會發生戰爭;有的還能帶來瘟疫,比如蜚、跂踵……禁止食用的還有友好的異獸,飼養名為竊脂的鳥、長得像烏龜的蟾等,都可有效避免火災。
食客的養成,實乃略漫漫其修遠兮。
山珍
舌尖上的山海經
海味
現代科學誕生之前,想象是我們認識世界的方式。《山海經》里面幻想出來的妖怪,它們的食用藥用價值,也隨著它們的神話背景,而寄托了人們美好的期望。人從來都是向著更好的方向在渴求變化和發展的——希望成為飛毛腿日行千里,希望漫漫長夜不做噩夢,希望不會被瘟疫奪走性命,希望白日不打瞌睡……看似在說想象的世界,可仍然在通過想象力,寄托改變現實世界的心。在這一點上,其實,我們和千百年前的人們并沒有太大不同。
食客異聞錄 弄微
后羿:我沒有射落太陽
我們常常能在詩歌與故事中讀到后羿射日的傳說。然而神話中射下九個太陽的人,真的是我們熟知的后羿嗎?
《山海經》其實早已給了我們答案,上古時代射落九日的英雄也叫羿,卻并非我們熟知的后羿,這個“羿”出生在堯的時代,是東夷的主神,也稱“夷羿”。
當時正逢亂世,帝俊與義和生的十個兒子成為天上的十個太陽,他們同時出現在天邊,炙烤大地,民不聊生。羿受命于危難之間,帶著帝俊賜給他的系著白羽的弓箭,扶助天下邦國。我們熟知的后羿也確有其人,但較之《山海經》所著錄的上古時代,后羿出生的時代已是奴隸社會初期的夏朝。他是有窮氏的首領,也是當時百步穿楊的神箭手,他從太康手中奪得王位,成為夏朝第三代君王。
帝堯時代距離夏朝已有數百年,后羿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山海經》的世界中,只是夷羿與后羿名字里都帶“羿”字,并皆以箭術著稱,才漸漸被后世混淆為一人。
共工:我沒有怒撞不周山
提起司水之神,我們往往會想起水神共工。傳說他與火神祝融打架,大敗,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天傾西北,地陷東南,洪水四起,于是有了女媧補天的故事。
但在《山海經》中,不周山并非支撐天地的支柱,共工也沒有怒撞不周山。“西北海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可見不周山原本的山形便是有缺口的,與共工無關。
最早將共工與不周山聯系起來的典籍為《列子》,《淮南子》繼承《列子》的神話體系,記載了共工敗給顓項后怒撞不周山的傳說。《史記》又將顓頊與祝融置換,這才演變成后世熟知的火神祝融與水神共工的戰爭。
西王母:我與玉帝不相識
印象中,王母娘娘與玉皇大帝是一對夫妻,玉帝控管天庭,而王母掌管婚育,為女仙之首。
但《山海經》中的王母卻不是這樣雍容端莊的形象,《山海經·西次三經》記載:“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戴狌,是司天之厲及五殘。”這里的王母形貌與人相似,卻長著“豹尾虎齒”。
到了戰國時代,西王母才漸漸被塑造成一位女性形象;漢代人受陰陽五行觀的影響,將東王公與西王母組成一對道侶,這時玉帝甚至尚未在道教體系中出現。直到宋代以后,宋真宗加封玉帝尊號,玉帝才一躍而起,成為三界的統治者。在家庭觀念濃厚的封建社會,玉帝也應該有自己的妻子,于是人們歷數女仙,便將資歷最高的王母安排成了玉帝的妻子。事實上,王母的歷史遠超過玉帝,兩人也并不相識。
《山海經》猶如一卷封藏了無數秘密的畫軸,寄托著上古時代人們對于世界的懵懂認知。在遙遠的過去,異獸們也許真的存在,神話的主角或許也曾呼風喚雨、掌管一方。這些真相作為一個個秘密,封存在《山海經》的密碼里,等待著后世逐一發掘。
《山海經》與日本妖怪的前世今生 陳雅萌
說完中國的奇珍異獸,我們來聊聊那些日本的妖怪們。不知道你有沒有玩過游戲《陰陽師》,里面形形色色的妖怪們,或是怪異,或是美型,都深深地吸引著玩家們,日本的妖怪文化也隨著這款游戲的出現掀起了熱潮。其實這些來自日本的妖怪,和我國古老的的奇書《山海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被稱為日本鬼怪漫畫第一人的水木茂曾說過:“如果要考證日本妖怪的起源,我相信至少有70%的妖怪原型來自中國。”而在這70%中,《山海經》應該占據著主體地位。自奈良時代傳入日本之后,《山海經》以其絢爛的藝術想象力和豐富的內容,對日本妖怪文化的演變和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就拿日本妖怪界的大網紅九尾狐“玉藻前”來說,她的故事與遠在中國的妲己有著微妙的相似感:妲己興風作浪惑亂君王,使得商湯覆滅;玉藻前是日本天皇鳥羽上皇的妃子,她控制天皇,使得天皇病重,后來被陰陽師安倍晴明發現是狐妖,逃出了皇宮。其實,同樣是九尾狐的她們,都起源于《山海經》。《山海經》中有著關于九尾狐的最早記載:“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食者不蠱。”時至今日,從《山海經》“進口”來的九尾狐已經深深植根于日本的文化之中,成為日本妖怪體系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員。
再來說說在日本妖怪中同樣以貌美聞名的人魚,也是出自《山海經》。書中是這么描寫人魚之國的:“氏人國在建木西,其為人,人面而魚身,無足。”當人魚“出口”到日本之后,在《山海經》的基礎上,人魚的傳說帶上了幾分凄美和殘酷。一位少女得到了父親贈予的嫁妝——一條深海中捕來的人魚。人們都對這種奇異的物種感到畏懼,但是少女出于對父親的敬信,食用了人魚。歲月流轉,身邊的人相繼離世,少女才發現食用了人魚的自己獲得了不老不死的能力。她只好四處漂泊游歷,在洞穴中悟道成為比丘尼。直到八百歲時,隨著一朵花的凋零而死亡。這位少女便是“八百比丘尼”。
天狗作為日本三大名妖之一,算是遠近聞名的妖怪了吧。但這個妖怪,原產地也是中國。《山海經·西山經》中記載道:“陰山,有獸焉,其狀如貍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貓貓,可以御兇。”這是最早的天狗形象。日本前期的天狗形象與《山海經》的記載高度重合,直到平安時期后才開始融入本土特色,內部自成等級和族群,形象也變得更加兇惡。但是無論日本的天狗如何演變,都擺脫不開“兇惡”這一點。最主要還是因為受到了中國由《山海經》演變的“天狗食月”的故事影響。顯而易見,《山海經》對日本的妖怪文化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袁珂先生曾在《山海經校注》中說:“吾國古籍,瑰偉瑰奇之最者,莫《山海經》若。《山海經》匪特使地之權輿,乃神話之淵府。”而日本妖怪文化正是從《山海經》這方沃土中充分吸收妖怪原型,汲取中國道家“物久成精”的思想,最后才形成了集《山海經》和日本文化大成的風格,為我們展現了如此絢麗而又神秘的曰式妖怪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