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哪有衣錦還鄉，其實都是世間游子

溫伯陵

中國歷史上，有兩次“回老家”特別感人。

公元前196年10月，劉邦回到沛縣。那時，他已經打敗所有的競爭對手，占據了天下的市場份額，大漢成為唯一的獨角獸集團。

劉邦原本只是一介布衣，那時的他每天上上班、喝喝酒、打打牌，早被生活磨滅了所有棱角，唯有少年時的夢想還在蠢蠢欲動。一腔熱血，一生未涼。幸運的是，命運的大門向他打開了一條縫隙，讓他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帶著一幫泥腿子，居然打敗了血統高貴的貴族。而這一切的起點，就在沛縣。

就像外出打工然后發家致富的土豪，回老家給小孩子發壓歲錢、發糖一樣，劉邦也特別豪氣：“我雖然在長安買房、買車、開公司，但我的靈魂依然在這片熱土上。我宣布，沛縣百姓以后都不用交稅了。”然后，他在沛縣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大擺宴席，請全縣的鄉親們吃飯，還親自選拔了120人的兒童歌舞團，讓他們唱自己寫的新歌：“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兒童歌舞團一遍又一遍地唱，劉邦一遍又一遍地和。直到銷魂的氣氛把劉邦自己都感動了，他忍不住跳上舞臺，拉起孩子們的手，和他們一起翩翩起舞。跟隨著節奏的韻律，劉邦的身體也夸張地擺動著。可如果把鎂光燈照在劉邦臉上就會發現，他早已老淚縱橫，傲嬌揚起的臉仿佛在說：“奮斗多年，我還活著，真好。”

另一個感人的“回老家”的人是李世民。

公元632年，李世民回到武功縣慶善宮。34年前，他出生在這里。34年后，回到這里時，他已經站在大唐之巔。李世民的身邊有各種人才，但唯獨缺一名優秀的文案，以至于想搞一場“回鄉聯歡晚會”都沒有好創意。于是，他打算抄襲劉邦。

首先，李世民賞賜了隨從的大臣，并且給閭里的父老鄉親發放了米、面、油，為他們帶來親切的問候。然后，他選了64名兒童組成歌舞團，讓他們戴上進德冠、穿上洋氣的紫色褲子，在舞臺上邊唱邊跳。歌詞是李世民新寫的《功成慶善樂》：“壽丘惟舊跡，酆邑乃前基。粵予承累圣，懸弧亦在茲。”

李世民看著眼前歌舞升平的景象，忍不住感慨：“黃帝的老家壽丘、劉邦的老家豐邑都辦過聯歡晚會，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最耀眼的，是我出生的武功縣。”并用一首首詩記錄了自己的發家過程。

“弱齡逢運改，提劍郁匡時。指麾八荒定，懷柔萬國夷。”18歲那年，正好有一個創業風口，于是我走出家門去闖碼頭。憑借多年的努力奮斗，我終于打下一片自己的天地。

“梯山咸入款，駕海亦來思。單于陪武帳，日逐衛文俾。”曾經的競爭對手，現在都折服在我的大頭皮鞋下，每天陪我談笑風生。可想而知，我的事業有多成功！

“蕓黃遍原隰，禾穎積京畿。共樂還鄉宴，歡比大風詩。”雖然天氣冷得要穿秋褲，但看到滿倉的糧食，我的心里暖暖的。來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時間。

如果按照拍電影的套路，這是完美的大結局。中年人劉邦外出打工，僅僅用了8年就榮登福布斯排行榜第一名，又過了6年就把競爭對手全部消滅了。更可貴的是，他衣錦還鄉，不僅給家鄉帶來了生生世世免稅的福利，還不擺架子與民同樂，可謂前無古人。輟學青年李世民則趕上創業風口，鼓動爸爸拿出一切資源來投資。僅僅10年，李世民就成為天下人的爸爸……

可當我們深究一下，就會發現根本不是這樣的。劉邦和李世民所謂的“衣錦還鄉”，不過是休養生息。

那時候的劉邦早已病入膏肓，還強忍著病痛平定了英布叛亂。更不幸的是，他負了重傷，半年后就在長安去世。作為大漢集團的老板、豐沛故舊的利益代言人，他根本沒有自己的時間，活著要為大家活，死也得為大家死。面對層出不窮的叛亂，劉邦不顧退休的年齡，依然騎戰馬、駕長車，奔波在戰場第一線。在精心謀劃了“諸侯王、外戚、功臣”三足鼎立的格局后，他死前想安靜躺一會兒都不行，還得聽呂后嘮叨：“我們以后可怎么辦啊，老頭子你快說句話啊！”不得不說，在沛縣的幾天是劉邦最輕松的時光，他好像又回到那個無憂無慮的年代，那是青春的氣息。

而李世民經歷的事情，更加殘酷。

他在戰場的第一線整整拼殺了8年，打敗了薛仁杲、劉武周、竇建德、王世充、突厥等競爭對手。對他來說，“萬里赴戎機”不是一句空話。

比戰場更加冷酷的是朝堂。他的兄弟李建成和李元吉要聯合起來弄死他，就連父親也不站在他這一邊。為了保命，也為了保護奮斗的果實，李世民不得不在玄武門為兄弟送行，然后逼父親傳位給自己。即便再鐵石心腸的人，殺兄逼父之后又怎會沒有傷心內疚？

可世界就是如此殘酷，它逼著你做了不愿意做的事，還要你背負著巨大的壓力往前走。因為更加殘酷的事情，還在后面。

在世人眼中，劉邦和李世民是在功成名就后衣錦還鄉，可在他們的心中，不過是想找個溫暖的地方，安放受傷的心靈，然后，爬起來繼續戰斗，畢竟奮斗者永遠在路上。

所謂“衣錦還鄉”，真的不必太當真。成功如劉邦和李世民，也不過是稍息片刻，然后繼續踏上奮斗的征程，直至去世的那一刻。

游子歸故鄉，是人生的終點。不成功如我輩，更不必在乎流言蜚語。混得比別人好，當常懷謙遜之心;混得差，無非是擼起袖子加油干而已，大丈夫當以四海為家。就像1910年，毛主席離開韶山前，寫給父親的那首詩一樣：“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摘自《百家講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