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分”的人生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最溫馨的一幕場景是這樣的：一位小腳老太太，面目慈祥，小腳用白布一圈圈地纏上，頭上包著一塊白毛巾，肩上挎著筐。而那個筐對我來說就是一個 “聚寶盆”，里面有煮雞蛋、炸饅頭、香油果子等各種各樣孩子們愛吃的美食。

這位小腳老人，是我姥姥的妹妹，我稱呼她為姨姥姥。在過去經濟困難、缺吃少穿的歲月里，她每年都會來我們家走親戚，秋后像圣誕老人一樣給我們送來各式各樣的吃食。姨姥姥家與我姥姥家有五十里路，她裹過腳，為了不影響走路，像八路軍一樣，用黑布綁住小腿，以便能走快些。很難想象，這位小腳老人，是怎樣從遙遠的鄉下一步步走到城里來的。

時光荏苒，當上了年紀的姨姥姥無力從鄉下來城里之后，母親每年都會帶著我去鄉下看望她。八十多歲的姨姥姥仍然不閑著，養了幾十只兔子，每天都要去地里割草，割草割累了，就坐在田間地頭歇一會兒，然后再割。

姨姥爺比她小兩歲，也算得上是壽星了。兩位老人相濡以沫，共同走過了風風雨雨八十余年。姨姥爺是在94歲那年過世的，去世的前一天，和姨姥姥一起吃飯的時候，一向不挑食的他突然對姨姥姥說： “我想吃炒雞蛋”，姨姥姥指著桌子上的菜說： “這些菜咱倆都吃不了的，明天再炒雞蛋給你吃吧。”讓姨姥姥抱憾余生的是，當天晚上，沒有吃上炒雞蛋的老伴竟然安詳地在睡夢中走了。此后，在飯桌上只要出現炒雞蛋，姨姥姥就會老淚縱橫，自責不已。

落了單的姨姥姥依然會到地里去拔草，她經常坐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樹下的石頭上和老姐妹們嘮嗑。有時候聊著聊著，就打起瞌睡，醒了就接著再聊。如果身邊沒人聊天，她就盯著路上來來往往的路人，微笑著，仿佛那些人就是她的親人。老伴去世后，姨姥姥的記憶力明顯下降，視力也越來越差，即使自己的女兒回來看望她，她也一下認不出來人，往往說了半天話，她腦子才明白過來，來人就是自己的孩子。令人驚奇的是，但凡母親和我去她家，聽到母親說話，她就知道是她的外甥女來走親戚了，顫顫巍巍地站起了，張羅著做飯招待我們。

如今姨姥姥家五世同堂，她雖然已是98歲高齡了，但看起來依舊像年輕時那樣干凈利索，滿頭銀發梳理得紋絲不亂。當我的兒子得知她已近期頤之年時，不由驚嘆道： “您馬上就要得100分了！”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是啊，姨姥姥性格敦厚，一生樂善好施，處事溫和，她的一生就是滿分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