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思羽
常常有那么一些瞬間,我覺得人生是美好的。那些瞬間如千丈懸崖懵懵懂懂冒出頭的花,純白,無暇,還在沖著我笑;也如在苦得喘不過氣的片刻,松了松的韁繩,舒坦、松弛像夏天一頭扎進溫度適宜的水池。
沒有假期的日子,我最愛的,便是每日趕往學校的那七分鐘。關掉鬧鐘,整整七點,匆匆忙忙沖出門,天卻還一片墨黑。南方冷濕的空氣莫名地添了一絲可悲的戲劇色彩,但接下來的七分鐘,卻在黑洞般的天幕下,逐漸點染出一片絢爛。
第一分鐘,我瞥見豆漿阿姨在滾滾蒸汽中模糊的臉。她瞧見了我,笑著:“還是一杯熱豆漿吧?”也不等我回答,便在圍裙上蹭蹭手,麻利地打包好了。不出五秒,一杯熱乎的豆漿便被塞進我手里。我沉浸在咕嚕咕嚕豆漿煮沸聲中,也沒來得及反應:冰得無知覺的手里,突然多出個“暖手寶”。“讀高中幸苦哦!但是,加油哦!”阿姨溫柔又突然的一句鼓勵像個暖爐,也熱了熱我的心。
第三分鐘,我瞧見煎餅夫婦在十字路口的攤子,是個小推車。每每路過,總被那股噴香吸引得挪不動腿:蔥花,雞蛋,奧爾良雞翅還有這對夫婦的招牌笑容。這笑容踏實、上進、樂觀,在艱難日子中莫名地有種偉大的治愈力量。
第六分鐘,我順進了魚貫入校的隊伍。一個二個瞌睡得不行,腳步卻異常勤快的各位學生,也是幅滑稽又可愛的畫面。
曾有人在我耳邊埋怨:“人,生來就是受苦的。”說著,也不忘浮夸地長嘆,不免有林黛玉因葉瘦花殘“耿耿秋夜長”的味道。小時候聽著,似乎有些道理:拿著顯微鏡放大地球上的每一寸土地,看這上面的蕓蕓眾生,誰又不是跌爬滾打,擦破了手肘稚嫩的皮膚,撞破額鬢,卻又一步步強迫自己痊愈的?每個角落,每一秒鐘,都有飽受戰爭、病毒、地震、生活之苦的人在泥潭掙扎,卻只得愈陷愈深。確實,人類一生受了不少苦。可我常常認為對比與矛盾是領悟的突破口。我發現,有白,于是有了黑;有夜螢的溫涼,于是有了爐火的熾熱;有人生的苦痛,于是有了生命的美好。在悲劇中的美好,總是顯得更加美好,如戲幕聚光燈下梔子花般的女主角。
如今,我愈發不信任“人生受苦論”,明明人生中有那么多閃爍卻滾燙的小火星,集合,足夠在霎那之間,燒盡蠶食美麗的丑陋。人生明明那么美好,生命明明那么堅強。
此刻,我發覺人生坑坑洼洼的泥濘路正是一種美好,如佳人鼻尖的黑痣。在苦難中浮浮沉沉,似也是種樂趣;不圓滿,反倒成就了更美好的人生。可能是“苦中作樂的樂天派心態”所就,可能是“不完美誤打誤撞出的獨特美”所就,亦可能是“磨礪與豐收的必然邏輯結果”所就。如此看來,美好總占主角,苦難雖不可避免卻亦是不可或缺的配角,人生這場劇難道不就是因為主角與配角的對手戲而馥郁嗎?我想,那對手戲便是享受苦難,親手去挖掘、創造美好,那么,請你也想一想,是否也有一種苦難,讓你對享受苦的過程愛的深沉?
我有。我愛的,是整個城市被睡意占領時,疲于生計的豆漿店阿姨的真誠寒暄;我愛的,是整個中國被病毒侵犯,顫抖著惶惶不安時,有處于花般年華的年輕面孔,在死神面前,搶奪生命;我愛的,更是無數人在污濁前,唾棄慘白的投降旗幟,堅守美好的純凈。這每一寸土地上的人,都在用平凡的肩膀,扛起家庭、扛起國家、扛起整個人類社會。
而正值青年的我們,更不當淪得唯唯諾諾、聽天由命!
“愿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