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藝術的當代價值與擔當

伍劍

中國書法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國和世界的獨有藝術門類。這門優秀的傳統藝術歷經三千多年的悠久歷史，取決于人們對書法藝術和書寫運用的不竭創造，也取決于其生生不息的無限生命力。書法藝術在當代，其審美價值并不是簡單地取決于書法藝術的形式、結構、線條等外在面貌，而是取決于內在精神的現代化和文化意義的當代化。所以，書法藝術現代性的精神是當代書法藝術所體現、所傳導、所弘揚的現代社會的價值取向、審美追求和文化內涵。如何體現書法藝術的時代價值？如何肩負起書法藝術的時代擔當？習近平總書記在看望參加政協會議的文藝界、社科界委員時發表的重要講話，為當代書法藝術家發出了時代的問卷，提供了全新的啟發。

一、與時代同頻共振—怎么寫與寫什么

文藝家要勇于承擔記錄時代、書寫時代、謳歌時代的使命，深刻反映我們這個時代的歷史巨變，描繪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圖譜，為時代畫像，為時代立傳，為時代明德。這其實是對我們書法作者的一份沉甸甸的囑托。其實，中外文藝史上那些偉大的文藝家首先是時代的先覺者，他們的作品中無不折射著時代的光亮與色彩，記錄和代表著一個時代，引導和影響著一個時代，開創和發展著一個時代。那么，對于書法藝術而言，在書壇走向多元化的今天，書法藝術如何與時代同步伐？其實無非就是“怎么寫”“寫什么”兩個問題。

解決“怎么寫”的問題，必須理解和找到書法藝術的本體，在筆法、結構、章法與意境的基礎上，找到與時代同步的價值與意義。在時代的崇尚、時代的脈搏和時代的審美中，作為當代人，我們要不斷賦予書法新的內涵，要連接起書法與歷史的脈絡。石濤曾經說過“筆墨當隨時代”，說明筆墨印記的是時代符號，傳達的是時代信息，筆墨審美是不斷發展和創新的，但不變的是經典筆墨審美法則。中國幾千年的文字演變和發展史，其實就是書法藝術史，深刻反映了各個歷史時代的書寫痕跡和文化崇尚。所謂“用筆千古不易，結字因時而傳”，說明書法需要在結體和形體上找到時代意義與創新契機。書法史延續到今天，已經不能像毛筆書寫時代的書寫基數，已經缺乏書寫生態，不能像古代科舉制度下的全民書寫，但是更應該倡導和推廣書寫，承擔起書法延續和發展的時代使命，用我們有藝術含量的書寫連接起中國書法史，而不至于在當代出現書法史的“斷代”。書法藝術要傳承，必須對傳統經典進行深度把握，深入繼承，找到傳統的當代意義。“古人譜曲，今人唱歌。”將傳統的法則靈活運用，才能會古通今，師古不泥，找到時代的創新機會。書法藝術更加可以利用新時代的信息資源整合平臺，便捷地收集并挖掘高清原圖，充分對海量的范本資料進行閱讀理解、精細臨摹和對比研究，并且利用傳播媒介多樣性，實現書法視覺傳播的多維性、立體性傳達。

解決“寫什么”的問題，重點在作者的主觀意識和選擇的書寫文本。書法藝術應該深植時代沃土，書法家要用自己的文字和觀念把握時代脈搏，聆聽時代聲音，抒寫時代感懷，弘道養正，用筆墨感知社會、感知人民。在書法藝術創作過程中，書法家要實現從抄寫到書寫的轉變，用真情實感創作文質相應、藝文兼備的書法作品，體現時代的語言和時代的崇尚。書法家應書寫自我的獨立性文本，立體地展現個人修為和文化積淀，流露個人與時代的心靈對白，洞察時代變遷賦予的思維敏感和創作靈感。

二、與人民心心相印—小書齋與大社會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文學藝術創造、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首先要搞清楚為誰創作、為誰立言的問題，這是一個根本問題。書法藝術與其他藝術一樣，不能脫離人民，不能沒有公眾性，應該從“小書齋”走向“大社會”，體現當代的價值，承擔當代的擔當。一是提升思維格局，融入內心溫度。齊白石老人的書畫藝術創造，是深深根植于人民的，筆下的鳥獸蟲魚、蔬菜花果，都是人民大眾的語言，來源于生活，卻又高于生活。藝術家筆下有溫度，才成就了偉大的人民藝術家。當代還有誰能稱為“人民藝術家”？書法藝術雖然抽象，但同樣可以在小書齋里提升品位，在大社會中提升格局，用手中的筆寫出有溫度、有筋骨、有品位的作品，用心、用情、用功書寫，不玩小趣味、小聰明，寫出大格局、大氣象，才能把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闡釋好。二是貼近基層大眾，走到人民中去。持續開展中國書法進萬家活動，每年將 “送福下基層，春聯進萬家”活動開展得更有深度與廣度，延續“一夜東風春味道，兩行錦字老情懷”的傳統文化味和“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的年味，讓書法藝術深入社會的各個領域、各個層面。三是書法普及民眾，形成審美輻射。書法家是藝術的踐行者，同樣也是藝術的傳播者，要有書法普及、教學傳播的擔當，讓人民大眾了解書法，提高審美，讓更多的人關注書法、傳承書法，認清、排斥和抵制所謂的“江湖書法家”“領導干部體”“名人明星書法家”“隨手自由體”等低端惡俗的“偽書法”，讓真正的書法獲得尊重，使大眾審美不斷提升，實現書法藝術的生生不息、代代相傳。四是奮斗創造價值，尊重書法創作。在人民大眾中樹立是非和美丑審美標準，反過來又接受人民對書法藝術的檢閱，對不懈奮斗、不斷創新求變的書法家要承認、推介、尊重，給予機會和平臺，培養和造就有價值和意義的人民藝術家。對安于現狀、不思進取、思維固化的書法家要鞭策，要批評，建立學術批評的環境，營造客觀良性的學術氛圍和書法生態。

三、從高原走向高峰—重技術與重學術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文藝創作必須堅持以精品奉獻人民，要努力從高原向高峰邁進。說到核心層面，就是要提高文藝作品的精神高度，豐富其文化內涵，提升其藝術價值。從當前書法藝術界的狀態看，如何從高原走向高峰，是擺在當代書家面前的重要課題。洪厚甜先生說，如何判斷一位書法家的價值，三個層面必須關注，即技術品位的表達、個人心性的傳遞和民族審美的標志。要實現書法藝術從高原走向高峰，就必須從重技術向重學術轉變，認識個人所處在的階段，向藝術的高峰邁進。

沒有技術品位，就不足以邁過書法藝術的第一道門檻。書法藝術要有明晰的師承，這個師承實際上就是一種學術的思路、學術的理念和學術的方法。中國人的書寫，從淺層次說，是對書寫技術的駕馭，對基本品位的表達，對習性的規范和控制，體現的是在書寫過程中對毛筆的控制能力，對線條、點畫和結構的表現能力， 對古人經典的法度、情趣與品位的理解再現能力。這一技術品位必須從經典古典中來， 從源頭追溯而來。這一層面恰恰反映了是否對古人經典法帖進行了系統深入的學習和實踐，是否將字寫得很純正、很地道和很到位，書寫的書法作品是否有法度、有來路、有出處。目前展覽體系下的中國書法正是重點評判這個標準，在筆法、技法和取法上判斷一幅作品的高低。這其實是對技術與品位的基本檢驗，是書法藝術中最淺層的價值。

沒有個人心性的表達，就不能形成獨特的自我風格和藝術面貌。書法藝術最終需要塑造自我的風格，沒有風格就沒有價值，這也是書法藝術在邁向高峰過程中的必經之路。而要從技術品位提升到個人性情，反映個人的審美向往和追求，寫出自我的風格符號，應該是一個質的蛻變、一個境界的跨越，有相當高的難度。其中，需要在筆墨中融入作者的審美品位、藝術品質和人生品格，表達一種特立獨行的境界，需要選擇和提煉，需要思考和領悟，更需要觀念和膽魄。書法藝術有超一流的技術，也有超凡脫俗的個人內在修為。將筆墨和個人感覺高度統一，相得益彰，這樣才可能孕育一個時代的名家。當然，這個時候的狀態仍然處在書法藝術境界的高原上。

沒有民族審美的標志，就沒有歷史與時代的藝術標高。最高的書法藝術審美理想就是成為民族審美標志，真正以書法的學術境界開放包容，胸懷天下，彪炳千秋。縱觀中國書法史，歷代出現的書法藝術豐碑無不如此。王羲之的筆墨代表了“尚韻”優游、追求自然的魏晉風度，顏真卿書風代表了“尚法”尚氣、寬宏博大的盛唐氣象，宋四家書風代表了“尚意”瀟灑的文人追求，晚清碑學運動中出現的書家代表了“尚質”求樸的民族精神。他們的書法藝術在歷史上都是很重要的典型符號， 是各個時代塑造的書法藝術高峰。反觀當下，中華民族在當今世界已經成了非常重要的力量。現在可以說是歷史上最繁榮、最強大的時期， 科技、經濟、文化等全方位發展，更加呼喚與國家形象相匹配的審美形象和審美標志，呼喚真正的書法藝術高峰，需要孕育和造就新時代的大師，讓筆墨成為民族新的標志、民族文化新的符號。高峰的格局、大師的境界能夠帶給民族以自豪。立派容易，立學艱難。高峰的出現不是偶然的，也不是必然的，需要深層的土壤，需要充足的陽光，需要無窮的養料，需要漫長的時間。尊重書法學術， 弘揚民族精神，關注藝術本體，造就時代的筆墨，需要崇高的文化理想、漫長的文化積累和堅持不懈的書法實踐，這才有可能創造無愧于這個時代的書法藝術高峰。

四、以明德引領風尚—小情調與大情懷

“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不能沒有靈魂。”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堅持用明德引領風尚。這個“德”其實就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文化自覺、文化自信的體現。書法藝術不是個人的“小情調”，而是社會家國的“大情懷”。書法藝術工作者同樣肩負著啟迪思想、陶冶情操、溫暖心靈的重要職責，承擔著以文化人、以文育人、以文培元的使命。德藝雙馨，德是基礎。我們在探索藝術，研究書法，教字育人，同樣也在培根鑄魂，所以要具有優良的德行操守，要不斷提高學養、涵養和修養。

對于一名書家而言，心境、情趣、情致和胸懷非常重要，這也決定一個書法家的格局與高度，需要從“小情調”上升到“大情懷”。一是要提升格局，培養家國情懷。書家處于文化概念中屬于文人范疇的個體層面，沿襲著中國傳統文化的習慣，理解和傳播著漢字承載文化的作用，感知著毛筆線條的規則與情感契合的律動，這種獨特的生命個體包含著文字和文字之外的東西。要用“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理想、抱負培養文人情懷、家國情懷和詩意情懷，放寬胸襟，營造“寫好中國字，做好中國人”的立身正氣。二是弘道養正，引領書寫風尚。在書法藝術元素中更應該融入明德的內涵，為歷史存精品，為世人弘美德，為自身留清名，也是“明德引領風尚”的真實體現。發揮書法藝術的當代價值，努力以高尚的學術操守、良好的社會形象、文質兼美的優秀作品，贏得人民和社會的尊重、喜愛和歡迎，真正體現書法藝術在新時代的價值與擔當。三是倡導品質，注重精品原創。堅持講品位、講格調、講責任的價值觀念，為社會、為后人留下高品質作品，而不是文化垃圾。曹雪芹寫《紅樓夢》“披閱十載，增刪五次”，柳青為創作《創業史》蹲點皇甫村14年，張芝習書，磨盤寫穿，池水盡墨，這是作品的打磨、意志的錘煉，更是人格的修煉。書法藝術家應該傳遞向上、向善、向美的價值觀，多下苦功，多練真功，磨煉自身的職業操守，做敬業奉獻、孜孜不倦的表率。在書法創作中堅持藝術標準，堅持書法本體，不忽悠，不走穴，不賣弄，不作秀，不以市場價格判斷藝術水平高低，主動維護風清氣正的書法生態和市場環境，真正用才情和功力書寫和創造無愧于時代、無愧于人民、無愧于歷史的精品佳作和藝術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