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收（組詩）

高明，1986年生于安徽蕭縣，現(xiàn)居合肥。

遠 眺

我聽了一夜的磨牙霍霍

像咀嚼，此時的風(fēng)雨

看呀！黃河故道上桃花的骨頭

堆疊著，羅列著，落滿沙灘

未來的日子，還在枝條的花苞里遠眺

我年久失修的親人

我身體里的血液

唯一澎湃的

是那條江河。年關(guān)將近

每過一次

南北分界線

都沸騰不止，奔流不息

這像極了

夜雨中，我年久失修的親人

灰 燼

我還沒學(xué)會區(qū)分灰燼

比如灶膛里的草木之灰

和骨灰盒中的

肉身之灰，有何不同？

撒向田野，不都一樣豐饒土地

萬物得以滋潤而蔥蘢

如 果

如果，能把每一次得到

都看成僥幸

那么我們便不會感到意外

對每一次失去

山有寺廟

祠堂近在咫尺，寺廟卻很遠

山谷嶙峋間

恰是神靈的居所

我在煙火之外

居高臨下地看一眼

心就松軟了下來

悠長的告別

靈棚。棺木。厚重

嗩吶哀鳴

極度悲傷的人，對陽光

也毫無辨識度

而目光呆滯，仿佛冰封

油漆顏色也厚重

一層一層，像一層一層

加重的悲傷

不能呼吸。釘子一聲聲受力

鐵錘也心疼

兒女們哭泣的雨滴，送走了你

我也長久地深埋地下，在棺木中

觸 動

忽然會在生活中的

某一場景

嫁接到兒時的那一刻

一只羊的彌留之際

像一個親人告別的瞬間

目光如炬，眼珠如玉

像告別一個親人

還有話要說，咩咩直叫——

聲哀戚戚，音調(diào)悲涼

叫得人啊，淚流滿面

叫得我啊，又見青草，咀嚼一寸寸春光

失而復(fù)得的故鄉(xiāng)

在時常凝望的那個位置

如今我又凝望

在雞的啼叫聲中，我一遍遍確認

時常凝望的星辰

如果還是夜深人靜

那就還是，淺睡的隆冬時分

明月治愈著絕望的人

我想我失而復(fù)得的故鄉(xiāng)

能否在這次熟睡中，擁抱終將到來的黎明

我不能給你

嗚咽時，胸膛的每次跳動

我也不能愛你，因為

雞的喉嚨里有火，有繩索

有我青春激烈后的灰燼

回 收

我見過鄉(xiāng)下的田野

田野上的老婦人，秋收后

還遲遲不肯離開半步

手持長木棍，來回翻揀

神情專注得像個孩子

她翻揀土地上

落下的糧食，像翻揀

土地上落下的遺物

正如多年后，我常在城中村

看見過的，緊握鐵錘，在廢墟上

死命敲擊碎石的老婦人

一次，一次，又一次

非要把這比命還硬的石頭，敲開一條縫

好撬開它懷中

銹跡斑斑的鋼筋，像抽出

自己腰間的一段朽骨

在皇藏峪

一棵樹牽著一棵樹

一棵樹，偎著

一棵樹。一棵樹

領(lǐng)著一棵樹，這陣勢

像一個龐大的家族

在皇藏峪，越往里走

越多的樹，越多的岔路

像為迷途者所生

這是我生平

第二次和父親一起同游

距離第一次，在鼓浪嶼

已有十年之久

在所有的樹中，我鐘情并熱愛著

最像我的那一棵：葉子都落盡了，毫無保留

寒風(fēng)凜冽，身子骨顫抖不已

也照樣昂起不屈的頭顱

像深入天空的

一只拳頭

像一把斧子，我來回穿梭其中

皇藏峪，有太多的樹：古老的，新生的

而我實在沒有太多憐愛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