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未見

張爽

秋天的一團(tuán)爐火

1836年的一個秋夜，法國伯爵達(dá)占的沙龍上，傳來令人欣悅的琴聲。坐在鋼琴前的消瘦演奏者，手指輕撫琴鍵，雙眼微閉，沉醉其中。一曲奏罷，名流們紛紛希望他能再彈奏一曲。鋼琴家李斯特拍拍年輕人的肩膀，向大家介紹：“他是來自波蘭的肖邦，我相信，即便在這個群星閃耀的時代，他也將會無比耀眼。”

肖邦靦腆一笑，準(zhǔn)備再彈一曲李斯特的作品，眼角余光突然瞥見一位女士。她坐在沙發(fā)上，爐火照著她的臉，卷發(fā)散亂落在披肩上，手上拿著一支雪茄。肖邦內(nèi)心有些反感，他低下頭演奏起來，再也沒有望向那邊。

一連彈了許多曲，肖邦才停下雙手。突然嗅到香水的味道，他才發(fā)現(xiàn)，剛才那個抽著雪茄的女子，已經(jīng)挪到鋼琴旁坐著。雖然不漂亮，但她的眼睛充滿智慧，讓人難忘。后來，肖邦才知道，她就是喬治·桑。她蔑視傳統(tǒng)，飲烈酒，抽雪茄，著男裝，愛騎馬。不久前，這位著名的作家剛與詩人繆塞分手，她還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喬治·桑似平對你很有好感。”李斯特笑著對肖邦說，“她是一個自由、浪漫的人，你會感受到火一般的熱情。”正如李斯特所說，當(dāng)喬治·桑喜歡上一個人時，她會付出所有。

肖邦的身體不好，常常咳嗽。在喬治·桑盛情邀請下，肖邦來到了她在諾昂的莊園，療養(yǎng)一段時間。風(fēng)景優(yōu)美的草原上，莊園里的石頭房子有一種奇妙的美感，牧羊人唱著當(dāng)?shù)靥赜械拿窀瑁ぐ畹哪X海里涌現(xiàn)出無數(shù)的樂章，喬治·桑為肖邦準(zhǔn)備了一架鋼琴，從早到晚，他都能夠在房間里創(chuàng)作，喬治·桑就在一旁傾聽。

有一天，肖邦說出了自己在諾昂的感受，喬治·桑立刻鼓勵他：“你說的這一切，如果化成音符，會多么讓人心醉！”肖邦馬上演奏了一首田園交響樂。但他總覺得缺少了什么，喬治·桑對他說道：“大膽些，柔軟的手指！”肖邦立刻調(diào)整了節(jié)奏，樂曲果然更加充滿意趣。

在諾昂，肖邦被大自己6歲的喬治·桑的熱情點燃，他們相愛了。

洶涌的愛與靈感

愛情喚醒了肖邦的靈感，給他的靈魂重新注入了藝術(shù)的生命力。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巴黎。李斯特知道后很高興，他邀請喬治·桑與肖邦來到自己在奧特爾區(qū)的公寓，衷心地祝福他們，并告訴肖邦“桑會很好地照顧你，我很放心”。但這也是肖邦獲得的唯一祝福，其他人都不看好他的愛情。

但是，肖邦并不在意周遭的傳言，他陷入了愛情之中。“如果沒有她，我的才華無處釋放。”肖邦在喬治·桑的照料下，達(dá)到了音樂生涯的巔峰——《降B小調(diào)奏鳴曲》《G大調(diào)夜曲》，這些名篇如泉水般涌現(xiàn)在肖邦的指尖。他看著喬治·桑的眼睛，心里想“我應(yīng)該為她做一些什么”。他在夜里偷偷翻譯波蘭文學(xué)作品，只為讓心愛的人能夠更好地找到靈感，當(dāng)他拿出自己翻譯好的波蘭詩人亞當(dāng)·密茨維凱奇的詩歌，配著樂曲朗誦時，喬治·桑無比感動。

喬治·桑邀請很多藝術(shù)家欣賞他的樂曲，也給肖邦帶來許多靈感。《夜鶯》的誕生，就是源自于畫家德拉克洛瓦與喬治·桑的建議。當(dāng)時，肖邦苦悶于無法表現(xiàn)樂曲的畫面感，但他們用美好的語言幫助肖邦，沉浸到了迷人的夜色和清脆的鶯啼里。

在日記里，肖邦寫道：“我的手指在琴鍵上輕跳，她的筆尖在紙上飛舞。她能邊寫作邊聽音樂。四面八方都充滿了我的琴聲，甜蜜清亮，就像溫柔的情話。”不知不覺，肖邦在諾昂度過了六個夏天。

當(dāng)關(guān)懷變成約束

肖邦的身體日漸不適，有人說，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音樂上，佳作愈多，他的生命愈脆弱。喬治·桑格外照顧他。當(dāng)李斯特等人的慰問紛至沓來時，喬治·桑回復(fù)：“他正在痊愈中，他的耐力和美德如同天使。”

肖邦的聲名愈來愈顯赫，巴黎的貴族們常常邀請他演奏。每當(dāng)肖邦獨自前往巴黎，喬治·桑總會提前找熟人，為他安排好有熱水、通風(fēng)的居所。“這是我的肖邦，我把他托付給您了，不管他愿意與否，請多加照料……我擔(dān)心他忘了喝一杯巧克力或一碗湯……”她的體貼入微，讓很多人不敢相信：這還是那個不拘一格、身著男裝、在沙龍里毫無忌憚暢談的喬治·桑？

肖邦在巴黎的日子越待越久，喬治·桑決定定居巴黎。雖然她熱愛家鄉(xiāng)諾昂的田園，但為了愛人的藝術(shù)事業(yè)，她舉家遷到了巴黎皮加爾街16號。在花園一角的房子里，喬治·桑早早安放好一架豎式黃檀木鋼琴，那是她送給肖邦的禮物。

巴黎的夜色下，很多藝術(shù)家開始聚集在喬治·桑和肖邦的居所。他彈著鋼琴，她漫不經(jīng)心地和眾人聊天。不少喬治·桑的仰慕者也來了，肖邦會吃醋地拒絕彈琴，還會和他們辯駁。這些客人，故意用玩笑激怒肖邦。看著愛人用樸實的語言，捍衛(wèi)著彼此的感情，喬治·桑笑了。不久后，她的客人名單上少了很多讓肖邦不開心的人。

但此時肖邦的祖國正面臨革命的洪流，身體抱恙的肖邦毅然決定舉行巡回鋼琴演奏會，他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募集錢款，支持祖國。但喬治·桑不允許，她并不是反對革命，而是反對肖邦透支生命。

他們第一次吵了架，兩人不歡而散。喬治·桑看著摔門而去的肖邦，大聲吼道：“那我們分手吧，你就不要再來了！”說完，便蹲在鋼琴邊抽泣，仿佛預(yù)感到了未來的不幸。“再見！”肖邦這一轉(zhuǎn)身，再也沒有回來。

1849年10月17日，一場演出結(jié)束之后，肖邦體力不支突然昏厥，人們趕緊把他扶到了床上。彌留之際，他告訴身邊的人：“我真想見她一面。”次日凌晨2時，39歲的肖邦生命樂章劃上了休止符。

當(dāng)人們告訴喬治·桑，在肖邦的日記里仍夾著她的一縷頭發(fā)時，她淚流滿面。在喬治·桑晚年，依然情深意切地回憶起與肖邦共同度過的日子：“肖邦慢條斯理地過日子。他是天才中最和藹、最謙遜的人……”

編輯 茉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