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民中間生根、開花

林燕

河北滄州，有個海興縣。2018年，國家信訪局要往縣里張常豐村派一名駐村女書記，人未到，先在縣委大院引起不少議論。

縣里女干部本來就少，女博士更是稀罕。縣委書記陳建說：“我看了她的簡歷，不看好她。”他列了三條理由，一是國家機關干部，跟基層打交道少，未必了解農村的情況;二是博士，想來清高，怎么跟群眾打成一片呢;三，是個女的，與男同志比起來，多少嬌氣些，不好適應農村生活。

張巍婷是在一片議論聲中來到張常豐村的，但她自己不知道。

“更重要的往往是人的因素”

她到村民的家里、到鎮(zhèn)上的大集、到田間地頭，去發(fā)現能為村民發(fā)家致富的寶貝。吃了當地的饅頭，她說：“這饅頭真勁道，不一般。”嘗過代大姐家的自制辣醬，她說：“好吃！多做一些，可以對外賣。”見到本地的小胡蘿卜，她說：“這在城里可是論個賣的，不是論斤。”村里村外轉了一個多月，她一心覺得張常豐村有不少寶貝，都能賣個好價錢。村民們覺得不可能：“噫，這打小天天吃天天見的東西，還能變出金疙瘩，不信、不信！”有脾性沖的，直接對她喊：“書記，咱們干點接地氣的事吧。”

張巍婷上央視《開門大吉》節(jié)目推介張常豐村特產。

她直接找來“娘家人”—國家信訪局，做成了第一單生意—300箱小胡蘿卜。還開發(fā)了“張常豐”系列石磨小麥全麥粉、精白粉、黑麥粉、玉米面粉、掛面等綠色產品，注冊了商標，陸陸續(xù)續(xù)推進多個電商平臺，不到兩個月時間，掙了9萬多元。

土疙瘩能變金疙瘩，村民算是信了。但要讓他們自己當“老板”做生意，大都不合格。在客戶的投訴電話中，下完單三五天不發(fā)貨，要小胡蘿卜給大胡蘿卜，要綠豆給紅豆，要五斤給三斤，是常有的事。

客服張巍婷不記得接了多少投訴電話。從一次又一次的溝通中，她深刻意識到，貧困落后的原因，除了自然環(huán)境等客觀因素，更重要的往往是人的因素。

作為一名黨的干部，她最終還得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我要把他們帶好。”她對自己說。

?“只要覺悟上去了，就能帶起一支隊伍”

張巍婷掛職的張常豐村，人口多，底子薄，全村438戶，建檔立卡貧困戶125戶，即使在全縣貧困村中，也是條件最差的。村集體“囊中如洗”，有時連電費都交不起。

2018年“七一”前夕，張巍婷自掏腰包，組織帶領張常豐村26名黨員干部赴河北平山、正定兩縣參觀。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是第一次走出縣城。一路走來，大家參觀西柏坡紀念館，重溫入黨誓詞，考察全國文明村正定縣塔元莊村、牡丹之鄉(xiāng)平山縣北莊村、“黨建+扶貧”先進典型平山縣南文都村。對比是很強烈的，同樣都是河北鄉(xiāng)村，同樣都是貧困村，現在人家住著帶電梯的樓房、種地不用力全靠電腦管、整座村莊像花園一樣美麗，而張常豐村還在貧困線上苦苦掙扎。村里的黨員干部受了不少刺激：“咱這前半輩子算是白活了！”“張書記，回去咱也得想路子，快發(fā)展！”

“張常豐”系列面粉

村里婦女們壓的面花

巧手做出面食新花樣

回到村里，張巍婷正式向黨員干部們提出要求，在脫貧致富的道路上，“村民看村民代表，村民代表看黨員，黨員看支部，支部看書記”，一級要做給一級看，一級要帶著一級干。

緊接著，她亮出自己的工作思路，制定了以堅持民主公開為主要內容的村“兩委”工作法，改變了10多年沒有發(fā)展新黨員的狀況，發(fā)展新黨員2名，儲備了3名“兩委”班子后備干部，選舉產生了由7名執(zhí)委組成的新一屆村婦聯(lián)。

她建立海興縣張常豐村“駐村扶貧干部”微信公眾號，加強了村級黨務、政務信息公開，推廣鄉(xiāng)村振興的成功模式、農民脫貧致富典型經驗。村黨支部還購買了投影設備，確定每月10日為學習日，組織開展集體學習、觀看教育專題片，并歡迎所有村民自愿參加。

一連串的教育和工作方式的改變，使村里的黨員們下決心改變過去無所作為的惰性思維，一致同意村里的大事、難事由黨員帶頭推行。

文化是靈魂

現在你到張常豐村，會發(fā)現這里有很大的變化：村里建起了電商中心，每天進貨出貨，生意興隆;村口有了文體中心，成立了合唱團，充實了秧歌隊，過年過節(jié)不再冷冷清清;村委會設立了新時代農民講習所，每次講課，聽者踴躍;村婦聯(lián)拉起婦女姐妹群，引導全村婦女積極加入“美麗庭院建設”“家庭建設”;村里街道整潔，各家各戶在門口貼出自家的家風家訓……

近一年來，張常豐村一改村黨支部“軟弱渙散”的面貌，還被縣委命名為“基層黨建工作示范村”，一些做法寫入全縣新任村黨支部書記培訓班教材并予以推廣。村也成為“河北省壯大村集體經濟示范村”。由于工作出色，張巍婷當選為村黨支部書記。

與外在的變化相比，讓張巍婷更欣喜的是村民的內在變化。訂單多時，村民們自愿留下來加班，即使下雨，也要趕著把貨發(fā)完。開會時，村干部們開始準時到會，不能到會的也學會請假。年過八旬的齊伯伯主動請纓拍抖音視頻，為村里“賣貨”。外嫁他鄉(xiāng)的王金華，身患重病還想著要幫張書記跑跑面粉的銷路。年輕的馬玉娟夫婦開著車跟她忙前忙后，一說結油錢，他們卻說不用，“你一個外鄉(xiāng)人為我們村盡心盡力，我們是村里人，更應該為村里做點事。”

鄉(xiāng)里的干部說，他們也知道，農村工作，文化是靈魂。就是不知從何著手。張巍婷的做法給他們提供了思路。張巍婷卻認為，自己沒那么高明，干工作前覺得改變傳統(tǒng)、改變思維是硬骨頭，不好啃，工作起來慢慢發(fā)現，沒那么難。什么事只要她做了，帶頭了，村民也會跟著學。

婦女能頂半邊天

如果說張巍婷作為女干部有什么特殊使命，那就是，她充分挖掘了村里婦女的潛力。

捏面花、做辣椒醬、壓面條……細心的人會發(fā)現，張常豐村發(fā)家致富“半邊天”還真是婦女們撐起來的。

村里留守婦女多，有經濟地位的卻不多。張巍婷來到村里，做的要事之一就是壯大了村婦聯(lián)隊伍。新當選的村婦聯(lián)執(zhí)委會副主席是“辣椒姐”代淑鳳。在張書記的幫助下，現在，靠著做辣椒醬她一個月至少掙3000元，不僅還清了丈夫生病欠的外債，還幫兒子娶了媳婦。聽說兒媳婦家里條件不錯，沒要彩禮錢，村里的人嘖嘖稱奇，說人家是沖著婆婆來的，“婆婆能干，生活有奔頭”。

有“辣椒姐”作榜樣，越來越多的婦女開始團結在村婦聯(lián)周圍。她們催促著張巍婷多開發(fā)些產品，讓每名婦女都參與進來，“掙上錢，在家說話也硬氣些”。

“她帶來了新思想”

張巍婷干起活來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來到村里后，從沒在夜里十二點前睡過覺;鞋子磨破腳皮，脫了鞋光腳站地繼續(xù)干;腰椎犯病，倒著走路，也要把工作安排完;籌備參加展銷會，一天要接100多個電話。但海興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蘇基鎮(zhèn)黨委書記王云龍卻認為，張巍婷對張常豐村的意義不在于此。“關鍵是她帶來了新思想。”他說，“海興人祖祖輩輩都知道海興的面好，但沒有人在‘面上動過腦筋。張巍婷，一個外鄉(xiāng)人，卻干成了！”

如今，張常豐村面粉還是那面粉，但通過轉變加工方式和經營方式，身價卻從每公斤2元多漲到12元。40多戶貧困戶的收入當年就翻了番。目前，該村農副產品日銷售額高達1.4萬多元。

張常豐村人的腰包鼓了，更重要的是心態(tài)不一樣了，這一點，縣委書記陳建深有體會。以前到村里去，村民們都在等著要錢要物。現在，他們最關心的是自己村能在全縣100多個村里排名第幾。2019年8月，記者到海興采訪，陳建說，“看到張巍婷一年多來的工作作風、工作成效，我不得不佩服。這中央國家機關來的干部還真是不一樣！”

從小在縣城長大的張巍婷沒有想到，有天自己會跟冀東平原的一個村莊結下不解之緣。常有人戲言，“共產黨員一塊磚，哪里需要往哪搬”。張巍婷更喜歡這樣的詩意表述，“我們就是一粒種子，到了一個地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真正結合起來，在人民中間生根、開花。”

記者手記

采訪張巍婷之前，我心里有很多疑問：在重男輕女的農村，她一個女同志是怎樣打開工作局面的？北京的條件好太多，為什么她主動請纓來海興，是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的？

與她幾天相處下來，我覺得自己的問題有點多余。她是那樣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工作當中，幫村里掙錢、解決困難、提高心氣。想干的事都干成了。普通人眼中的困難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為什么到農村來？這天地多寬廣！只要你有什么想法，甩開膀子干就是了！”她說。

張巍婷有想法、敢行動，也干出了成績。但我覺得，她對張常豐村的貢獻不止賣貨掙錢那么簡單。海興縣張常豐村離北京只有幾小時車程，又是沿海地區(qū)，地理位置是很優(yōu)越的。多年來沒有富起來的原因，難道僅是因為鹽堿地產量低嗎？應該不是，更重要的是人們內心的觀念沒有改變。張巍婷的到來，打破村里人長久以來的思想桎梏，從日常生活中找到了發(fā)家致富的門路，也改變了村民傳統(tǒng)的做事方法與思維習慣，一下子把他們的精氣神給提起來了。

村里的代大姐對張巍婷說：“謝謝你來了，我的日子越過越有勁了。”一個“勁”字，含義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