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坤

我不大記得同阿坤說過話，不過關于他的一些事倒還記得。

從小到大，我一直恪守的信條是要做一名好學生，上課認真聽，下課不調皮。考試考好了，理應謙虛;考砸了，理應回家大哭一場。

上初一那年，我第一次走進新班級。班里沒有老師，亂成一鍋粥，我甚至懷疑是否進錯了教室。當我目光掃及一隅的阿坤時，這懷疑便愈發強烈。你看，在一個新班級中總有那么一兩個人，仿佛見過，又仿佛沒見過，十分“鶴立雞群”，頗有“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記你容顏”的感覺。那一隅的學生，正興奮地向他周圍人解釋什么。身材高大魁梧，臉龐豐腴飽滿，最顯眼的是兩頰的腮紅，笑起來像兩團落霞，干凈又似有幾絲渾濁，利落卻又有幾分余韻，不大像壞心眼的人。

阿坤很聰明，也是出名的調皮鬼，但自從他那戴著大金鏈子的爸爸來了學校，他的名氣便一落千丈。

有時他同其他班學生起了矛盾，被班主任拖去教育一頓;有時上課開小差，被老師點名批評;因為愛吃零食被班主任訓斥也是常有的。然而阿坤沒有因此改變。到了下學期他已是年級出名的“壞學生”，也正因為他的“頑固不化”，班主任再次請來了他的家長。

阿坤的爸爸和阿坤一樣，身材高大魁梧，臉龐豐腴飽滿，可又有些不一樣，阿坤是團發面，他爸爸是塊石頭。他爸爸看到他，就與他發生了肢體沖突。面對爸爸伸向他身體的手，阿坤條件反射般縮起來，一邊躲，一邊囁嚅些含糊的話語。我記得他被打時的樣子，眼眶里蓄滿了淚水。

我記不清阿坤的爸爸來了學校幾次，打了他幾次，只記得班上后來便沒了阿坤這個學生。

我再看見他時，已是初二一次早操排隊。遠遠看見一個班的后面站著一個十分顯眼的胖子，我認出那是阿坤。他染了頭發，像一團紅褐色的雜草。兩頰的腮紅卻沒了，阿坤的臉變得霜白，像冷水撲滅爐火升起的白霧。

幾年前，我整理舊物時，偶然翻出一張照片。是三年級時學校選出的幾十名“小博士”的合影。我站在正中，腰板筆直，頭上戴著“博士帽”，很驕傲的樣子。而合影一隅的一個人引起了我的注意，是阿坤。他和我一樣，穿著“黑禮服”，戴著“博士帽”，照片上的他并沒有笑，但兩頰的腮紅卻十分鮮艷。阿坤本就是個“好學生”，至少曾經是，至少他從未當過“壞學生”。然而他在初中的遭遇令我膽戰。

直到現在，我仍常與同學談起阿坤，可他們似乎早已忘了還有這樣一名同學。

阿坤如今在哪兒呢？我無從得知，有時，我會坐在教室里出神，一回頭，總覺得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角落里，有時面帶笑容，有時眼里蓄滿了淚水。

那是阿坤嗎？

宋奇駿：江蘇省盱眙中學高二（22）班學生

指導老師：張居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