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忠誠協議效力研究

關鍵詞 忠誠協議 效力研究 裁判標準

作者簡介：張硯，遼寧英泰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律師/三級律師。

中圖分類號：D923.9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04.147

忠誠協議是夫妻雙方經過協商，自愿平等簽訂的，內容主要涉及婚姻關系存續間的忠誠義務，設定以財產權利、人身權利或結合兩者的調整變動為違約責任，維護守約方合法權益，具有懲罰性質，以此為目的保證婚姻關系的穩定。針對夫妻間簽訂的忠誠協議是否有效，存在不同的意見。一種意見認為，忠誠協議缺乏道德性，不應具備法律效力;另一種意見認為，忠誠協議是對夫妻間忠誠義務的具體體現，并未違反法律的禁止性規定，合法有效。因此，針對忠誠協議是否有效、如何對忠誠協議的效力進行認定、司法實務中針對忠誠協議的裁判標準如何進行考量的相關研究具有現實意義。

一、 夫妻忠誠協議的立法現狀

在法律條文中，針對夫妻間忠誠協議并沒有明確的規定，其并非專業的法律術語。《婚姻法》第四條規定“夫妻應當互相忠實，互相尊重”，但并未對忠實、忠誠協議的概念進行界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第三條規定“當事人僅以婚姻法第四條為依據提起訴訟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已經受理的，裁定駁回起訴。”《婚姻法》第四十六條規定存在重婚;有配偶與他人同居;實施家庭暴力;虐待、遺棄家庭成員的四種情形之一，導致離婚的，無過錯方才有權利請求損害賠償。在上述情形之外的損害婚姻的行為，并未做出明確的規定。但在目前的實際情況中，違反夫妻忠實義務的情況多種多樣，不僅僅限于上述四種情況。例如忠誠協議中約定的出軌導致承擔賠償責任，親子關系、撫養關系等涉及人身權的內容，是否可以通過協議進行調整，均未做出明確的規定，在司法實踐中標準不一。

二、夫妻忠誠協議的司法實務情況

（一）肯定夫妻忠誠協議效力的案例

楊某與陳某雙方簽訂《協議》一份，約定“如一方有婚外情行為而引起雙方離婚，那么家庭所有財產歸另一方所有，具體包括房產、現金、車輛、銀行存款和流動資金，子女由無過錯的一方撫養。”庭審中，陳某抗辯該協議并非本人真實意思表示，是楊某逼迫其簽寫，但并未提供證據證明，楊某對該主張也不予以認可。

法院經審查認為，楊某與陳某簽訂的《協議》屬于夫妻忠誠協議，其本質屬于民事法律行為，應依據相關法律中關于民事法律行為制度的規定。民事法律行為產生法律的效力的要件主要包括：行為人是否具有相應的民事行為能力、當事人意思表示是否真實、協議內容是否違反法律或者社會公共利益。楊某與陳某作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具備簽訂協議的主體資格，協議的內容涉及雙方對財產的處理，不存在欺詐、脅迫等情況，是雙方真實意思表示，協議約定的責任承擔方式能夠實際履行，若協議內容并未違反法律規定，則真實、合法、有效。陳某在辯論中認為，婚姻法規定的忠實義務不是法律義務，僅為道德義務，并不是權利義務規范。但法院認為，即使忠誠義務屬于倡導性規范，若夫妻雙方認可該規范，在自愿、平等、協商的前提下，簽訂協議將道德義務轉化為法律義務，則通過約定形式將該協議賦予法律強制力。在此前提下，若協議內容沒有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禁止性規定，不違背公序良俗，應當承認其法律效力。

（二）否定夫妻忠誠協議效力的案例

高某與張某在婚姻存續期間，雙方簽訂契約，在契約中寫明“如果因第三者引起離婚事件，則犯錯一方負有全部責任，本人的所有財產歸對方所有，財產內容包括：房產、車輛、存款。”雙方簽字表示遵守。隨后，張某在家中發生婚外情行為，高某報警，雙方家長到場進行調解，張某再次簽署承諾書，寫明“承認錯誤，自愿賠償人民幣150萬元，將名下所有財產過戶給高某。否則，依據司法程序辦理。”高某以夫妻財產約定糾紛為由，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張某履行約定，將涉案不動產加名，雙方共同共有。

法院經審查認為，高某與張某簽訂的“契約”，屬于夫妻忠誠協議，但是，夫妻間的忠誠不屬于法律管轄范圍，是道德情感領域的范疇，夫妻雙方應當根據協議約定自行履行。高某要求張某履行相關忠誠協議內容約定不在人民法院受理民事訴訟的范圍，駁回了高某的起訴。

（三）根據實際情況決定是否適用夫妻忠誠協議的案例

高某與陳某簽訂《夫妻忠誠協議》，該協議是高某與陳某的真實意思表示，夫妻間應予相互忠實，協議約定“若一方對另一方有感情傷害和背叛，則將個人婚前房產歸無過錯方所有。”庭審中，高某認為該協議的約定違反了法律規定，聊天記錄等證據不能證明其違反了該協議。

法院經審查認為，雙方所簽署的《夫妻忠誠協議》的效力問題，沒有統一的認定標準，在學界、司法實踐一直存在爭議。本案中，協議的簽訂是高某和陳某的合意，法律應當認可該協議的效力。忠誠協議是在婚姻關系中，當事人雙方針對私人生活簽訂的合同。若該協議的簽訂符合合同簽署的全部構成要件，就應當受到法律的保護。雖然忠誠協議約定的道德內容，但若該內容屬于法律的調整范圍，則根據婚姻法的立法精神，認定忠誠協議有效，更有利于維護婚姻家庭的和睦穩定。高某與網友見面、聊天等事實，對陳某的感情造成了一定傷害，但該行為并不能認定為是對感情的背叛、也不能認定為違反忠誠協議的約定。故陳某請求按照協議的約定，將高某婚前住房歸其所有的主張，法院不予支持。

根據上述案件可以看出，夫妻忠誠協議效力的司法認定缺乏統一的標準，在司法實踐中，存在同案不同判的情況。主要有以下三種觀點：一是夫妻忠誠協議的約定內容屬于民事法律行為，適用民法通則的有關規定，所以可以通過簽訂忠誠協議承擔責任或放棄財產，在平等、自愿的前提下，即沒有違反法律規定，也沒有損害他人和社會公共利益，認定忠誠協議有效;二是忠實義務是道德標準，非法定義務，或認為存在金錢給付義務和財產權利放棄的承諾，可能對夫妻關系、人身自由等造成影響，違背婚姻關系的實質，忠誠協議應屬無效;三是認為包含復雜的人身關系，不應通過合同對其調整，或者根據實際情況，對忠誠協議認定有效，但對是否認定違反協議，法官具有較大裁量權。

三、夫妻忠誠協議的法律效力分析

忠誠協議是對《婚姻法》中抽象的夫妻忠實義務的具體化，對忠誠協議效力的判斷，必須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結合雙方當事人的真實意思表示、協議的內容是否涉及財產和人身、社會的普遍認識，多方面進行考量。

首先，《婚姻法》規定夫妻相互忠實、相互尊重，并未規定夫妻不可以針對忠實義務約定財產的分配，因此，忠誠協議的存在是合理的。依據《合同法》的規定，忠誠協議作為夫妻雙方當事人針對私人生活訂立，是平等主體的自然人之間設立民事權利義務關系的協議，是意思自治原則在婚姻關系中的具體體現，符合合同法規定的構成要件，違約方對另一方負有違約賠償責任。但在實踐中，針對忠誠協議的效力，并未有明確的規定。在本文引用的案例中，類似的情況，法院作出了截然不同的判決結果。

其次，若忠誠協議涉及限制一方的人身自由和權利，因身份權的法定性，協議應被認定無效。例如：籠統約定一方不得與配偶以外的異性進行交往，否則均視為對另一方感情的傷害和背叛，雙方無條件離婚。但離婚需要以夫妻感情破裂為前提，夫妻感情是否破裂，應按照司法解釋規定進行判定。同時，在約定中要求過錯一方放棄監護權、探視權，通過不允許對方探視子女作為懲罰方式，這種約定不能賦予其法律效力。因監護資格的撤銷具有法定的條件和程序、探視權同樣具有法定性，夫妻雙方在忠誠協議中限定監護權、探視權的約定，約定無效，不具有法律效力。

最后，若忠誠協議約定的內容主要以處分財產的方式承擔，即涉及金錢給付、財產放棄兩種情況。在這兩種情況下，應適用《合同法》調整。一是涉及金錢給付的忠誠協議，在一方存在不忠行為時，應給予合理的金錢補償，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婚姻關系的穩定，應得到法律的支持，該忠誠協議有效。常見的協議約定為“過錯方向無過錯方支付50萬元精神損失費”，但是該數額的約定是否與實際狀況相符合，是否公平、合理，在約定過高時，法院如何適當調整并沒有明確具體的規定;二是涉及財產放棄忠誠協議，即過錯方需要放棄或部分放棄個人婚前財產或夫妻共同財產。例如上述案例涉及的情況，籠統約定所有財產歸另一方所有，凈身出戶等。與金錢支付的方式承擔責任不同，財產放棄是對個人婚前或婚后的所有財產權的放棄。這種協議的履行對違反協議的一方，明顯不公平，甚至導致困苦的情況。此時，應當對忠誠協議進行有效的認定，需要考慮過錯方的責任程度。對于同時包含財產關系和身份關系的忠誠的協議，需要根據具體情況決定如何適用法律關系進行調整，而實踐中，并未有明確的適用標準。

四、夫妻忠誠協議法律效力的完善建議

（一） 明確夫妻忠誠協議的法律效力

《婚姻法》雖然規定了夫妻間的忠實，卻沒有具體條款對其予以認定，導致法院在實際處理案件中，難以依據法律的明確規定對夫妻間忠誠協議予以認定。 在實踐中，不同法院針對夫妻間的忠實，具有不同的解釋。有的法院對夫妻間的忠實作狹義的理解，即夫妻雙方不為婚外性行為，互守貞操，保持專一;有的法院進行廣義解讀，認為忠實義務包括配偶一方不得惡意遺棄配偶他方，不得為了第三人利益犧牲和損害配偶方利益。因此，應在立法和司法層面對夫妻忠誠協議效力予以認定，并明確其衡量的標準。

（二）明確夫妻忠誠協議的有效要件

根據目前法院的不同處理方式，建議在實踐中，對夫妻忠誠協議的簽署流程進行規范：（1）關于協議簽訂的主體，應為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夫妻雙方。在婚前簽署忠誠協議，應約束雙方在婚姻關系建立以后需履行或遵守的行為;（2）夫妻雙方簽訂忠誠協議需以真實意思表示為前提，維持婚姻關系為宗旨，排除欺詐、脅迫等情況;（3）忠誠協議不能約定剝奪過錯方身份權，對子女的撫養權、探視權;（4）協議的內容不能違反公序良俗的原則，要遵守善良風俗，在合法合理的范圍內進行約定;（5）在協議中對財產分配的約定，需要與當地生活狀態、家庭的收入水平、地方民族的差異習慣等相符合，約定合理的違約條款，使該賠償額度更具有可操作性;（6）忠誠協議應采取書面的形式，具體明確，避免無過錯方無法得到保障。

注釋：

裁判文書網：（2016）粵20民再15號民事判決書。

裁判文書網：（2018）蘇0508民初5795號民事裁定書。

裁判文書網：（2015）滄民終字第268號民事判決書。

朱瑋.夫妻間訂立的“忠誠協議”是否有效[EB/OL].中國法院網，2019-05-16.

王曼.夫妻忠誠協議法律效力研究[J].河北北方學院學報，78-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