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出門工作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兒啊

薄伽丘：

見信如晤。

從三年前開始，我逐漸形成了一個習慣，每年1月中旬去美國加州灣區參加JP摩根組織的全球醫療大會。這個會持續四天，每年都在舊金山聯合廣場的Westin酒店，每年都有好幾千人在這個酒店里擠來擠去，每年都有好幾萬人在酒店周邊的酒店或者寫字樓里開衛星會議，每年這個時候舊金山的酒店房價都比平時貴三到五倍，每年還是一房難求、飯點兒一席難求、這個大會一票難求。

每年Westin酒店會場的格式類似：八九個分會場同時進行，每個公司的CEO（如果CEO出現滑雪摔斷腿、嫖娼被抓等等意外，CFO來）講二十分鐘公司最新進展，然后去旁邊小會議室問答十分鐘，不想聽問答的參會者就用這十分鐘轉場去他們感興趣的下一場。參加這個會的好處是，用四天的時間，把全世界醫.療健康各個領域的新進展都聽個皮毛，把醫療健康各個領域里想見的人都集中見了。有人不夸張地說，如果這幾天有個大炸彈在Westin酒店爆了，全球醫療停擺或者亂擺幾個月。

在舊金山這個會議期間，我遇上的熟人比在北京、上海、香港地區任何一個時間遇上的都多。今生我基本沒做過飯，JP摩根醫療大會期間，一頓晚飯我最多招待過三十人。反正誰也不缺口吃的，我只準備一大盆沙拉幾盤冷肉和幾張比薩大餅，其他吃的和酒水自帶，面對金門大橋和夕陽，生起篝火，聊聊不變的生老病死、最新的生命和數字科技、最近的八卦，大家似乎都挺開心。送客的時候，我越發堅定，我還是喜歡飲酒救命、寫作、探索似乎善惡難分黑暗多過光明的人性。

開完2020年的JP摩根醫療大會，我還在總結要點：基因、大數據、醫療AI、醫療定制.無穿戴設備下的生物信息采取、癌癥藥物繼續繁盛、神經領域藥物興起，就在手機里看到了武漢新型冠狀病毒的暴發：涌出很多病人、確認人傳人武漢封城（對于這么大的城市，人類歷史的首次）武漢周邊封城、三十個省份罕見地同時啟動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十余個省市延遲至正月十六復工、數十個國家采取了對中國人的入境管制措施。

我還是按原計劃從舊金山飛回北京，在北京還有自己的好些醫院、眾多患者、幾千人的團隊，有些人生下來就不是為了躲死的，只要不封城，只要還讓進，就回去。

飛機上乘客不多，所有乘客都戴著口罩。我這輩子飛了兩百多萬千米，第一次看到所有空乘全程戴口罩。飛機降落首都機場T3，T3在2008年建成以后，是我去過最多的一個公共建筑，我從來沒見過T3里只有這么少的人。機場高速冷清，很快開到自己的小區，小區保安戴著口罩，攔住所有快遞，所有快遞不讓進小區了，也攔住了我，看我拉著拉桿箱，“借問客從何處來？”我說，不是武漢，不是湖北，我不發燒。保安接著問，“借問客從何處來？”我說，舊金山。保安接著問，舊金山國際機場的代碼是？我說，SFO。保安看了一眼我拉桿箱上的托運標簽，讓我進小區了。

倒時差，睡不著，面對疫情，想到很多：

“佛觀一杯水，八萬四千蟲”。人類似乎是萬物之靈，其實，依舊脆弱。人類群居，不易，長期面對大千世界和自己的欲望，不易。不能期待人人成佛，成不了佛的人似乎也沒有什么特別好的生存方式，至少踐行中庸吧，不走極端，

不要喪心病狂、上天下地找食材，特別是動物。

艱難時刻，多喝水多睡覺、多讀書，稍稍不適時吃最簡單的VC，提高自身免疫力，少去人多的地方（特別是封閉空間），出門記得戴口罩（不要臉），回家記得先洗手、多洗手。這些最基本的，往往也是最管用的。

第一次在春節期間就有了這一年的年度詞：2020年年度詞，宅。疫情當前，宅在家里，哪兒都不去。盡管有諸多不便，但是至少可以減少病毒感染概率以及深刻體會能出門工作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兒啊！

時差大致倒過來之后，對于我這種連續睡兩天懶覺就深感內疚的人來說，不能出門工作真是煎熬。

馮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