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出來的自省

馮唐

面對新冠病毒的肆虐，國內和國際上的反應大過當年非典：很可能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封了一個人口超過千萬的大城;進京需要在家隔離十四天，不許出小區半步;很多航班取消;所有熊孩子們都不開學，留在家里“哪吒鬧?！?新中國建國以來第一次推遲全國人大和全國政協代表大會;居民小區全部實現管制，需要出入證才能出入（依稀記得上次用和出入證長得類似的東西是四十年前用糧票）;街上的人全戴著口罩，包括逛公園的人、出來買菜的人、遛狗的人，不戴口罩的人被所有戴口罩的人側目而視;廣場舞終于停了，大媽們和大爺們轉而當起了志愿者，發揮余熱去管理各個居民小區的入口。

不給國家添亂，不給自己添堵，最好的方式就是在自己家宅著。

2020年極有可能成為第一個二月還沒過完就有了年度詞的一年，2020年的年度詞毫無懸念，一定是“宅”字。

其實，真開始宅了，真宅了一周、兩周、一個月、兩個月，才發現宅沒那么容易。平時瘋狂忙著的時候，我們都暢想過，如果有了時間，我們將會如何如何，2020年2月終于不得不閑下來了，我們才發現自己都是好龍的葉公。在家宅著的時候，我們如獲至寶地捧著手機，翻看各種微信群，偶爾希望，時常感動，總是義憤，平均使用手機時間從一天三個小時上升到一天九個小時。

以前我總是信誓旦旦，時間是一個人唯一真正擁有的財富，余生只給三類人花時間：真好看的人，真好玩的人，真的又好看又好玩的人。這次宅下來，越宅越不自在，凜然自?。耗阕约菏莻€真好玩的人嗎？你如果自己都不是一個真好玩的人，你憑什么要求別人是個真好玩的人？你如果自己都不是一個真好玩的人，即使遇上一個真好玩的人，你有什么資格占用人家的時間？宅不住的人，宅不爽的人，也是不能和自己相處的人。不能和自己相處的人，早晚也是別人的麻煩。

自省之后，重新振作，檢點下自己，宅的時候，一個人能做點什么美好的事兒。

明代陳繼儒有個版本：凡焚香、試茶、洗硯、鼓琴、校書、候月、聽雨、澆花、高臥、勘方、經行、負暄、釣魚、對畫、漱泉、支杖、禮佛、嘗酒、晏坐、翻經、看山、臨帖、刻竹、喂鶴，右皆一人獨享之二十四樂。

現在的宅也不妨仿照古人。畢竟，看樣子，要“貓”過整個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