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淑霞

南海“更路簿”(如圖所示)主要是中國海南島漁民在千百年的漁業生產實踐中發明和創造的。直到20世紀50年代,“更路簿”才逐漸引起國人的關注,并進入學術界的視野。早期僅有少部分的專家學者對“更路簿”開展了一些歷史文化研究。“南海航道更路經”(“更路簿”)在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之后,引起學術界和社會的廣泛關注。國內有關部門和學術界開始意識到“更路簿”的學術價值及其在維護我國南海主權和海洋權益方面的重要史料價值。
南海“更路簿”極具史料價值。承載著我國漁民特別是海南漁民在南海生產生活的鮮活歷史,是我國漁民世世代代在南海生產生活的歷史縮影和文字記載,兼具文物價值、文獻價值、理論價值和法理價值。
但應指出,“更路簿”的研究仍處于初級階段,迄今研究的內容和重點主要在于歷史和文化兩個方面,鮮有向自然科學中的多學科和交叉學科方面發展,仍然存在不少學術研究的空白和盲點。學術研究相對滯后,理論研究的原創性和創新性亟待進一步加強,特別是從自然科學視角對“更路簿”的研究成果極為鮮見,這是目前“更路簿”研究的一大缺憾。
一、南海“更路簿”的數字化研究由來
2016年7月,海南大學周偉民、唐玲玲主編的《南海“更路簿”——中國人經略祖宗海的歷史見證》(《更路簿叢書》第一冊)出版,將研究“更路簿”的眾多研究成果匯集其中。從“更路簿”原版影印珍貴資料,到“更路簿”的形成、特色、用途、傳承研究和使用“更路簿”的南海漁民的口述史;從論證“更路簿”是我國南海主權重要歷史依據和法理依據,到深藍航跡孕育的南海文明,都在向世人講述中國人民經略祖宗海、開拓海上絲路的歷史故事。這本書也成為眾多“更路簿”研究學者的珍貴資料。
2019年11月李文化的《南海“更路簿”數字化詮釋》出版,此為《更路簿叢書》第二冊。李文化教授的成果從一個全新的視角對南海“更路簿”進行了更加系統、科學、深入的研究,令人耳目一新。作者首先介紹了部分地理科學、航海科學知識,特意給出幾種常用的地球投影模型并說明其應用領域,然后對“更路簿”一般“更路”的四個要素逐一進行解讀,為“更路”數字化奠定基礎。在此基礎上,他構建出計算南海區域任意兩個海域位置的理論最短距離及相應航向角的數學模型,并提出與島礁范圍、“更路”起點與終點距離、更數有關的“更路”航程、航速、航向等估算模型等,利用這些模型將每一條簡單的“更路”所蘊含的內在信息通過一個個數值清楚地呈現出來,為南海“更路”建立了一套系統、完整、科學的數字化研究體系。
在此“更路”數字化理論體系建立完成后,作者將《南海天書》提及的21冊《更路簿》的3000余條“更路”全部數字化,并提出“更路簿”數據庫構建標準,完成21冊《更路簿》的數據建設,編寫系列應用程序進行統計分析,得出大量有價值的統計結果,如航路數、涉及島礁數、高頻“更路”、高頻島礁等,推演出平均每更約12.01海里,針位與理論最短距離航向角平均偏差12.12°和400余條不同航路(同一起、訖點視為同一條航路,而不區分更路針位或航向角)及1000余條航線(同一起、訖點及針位或航向角視為同一航線)等全新的、極有價值的結果。
最后,依據數字“更路”由計算機繪制的覆蓋21冊《更路簿》的航路圖和航線圖、區分不同《更路簿》多幅分冊“更路圖”以及50多幅海南島至西沙中沙、西沙中沙至南沙以及南沙的局部“更路圖”,直觀呈現了海南漁民當年出海的航行線路圖。
二、南海“更路簿”數字化研究的價值
作者首次較為全面、系統、完整地提出“更路簿”的數字化研究方法,為“更路簿”研究提供了一種全新的視角和手段;同時做了大量開創性、有成效的工作,也為“更路簿”多學交叉的綜合性研究打下良好基礎。具體而言,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首次在“更路簿”研究中引入嚴密的理工科技術與方法。作者首次利用航海學、地理學和數理知識,選擇適合南海“更路簿”航線研究的地圖投影模型,推演出“更路”航線最優的航向和航程公式,測算出每條“更路”的針位航向與理論最短距離航向角的偏差值、每“更”的平均航速,并綜合考慮島礁范圍、漁民記載更數的粗略性、海洋風流等因素,對計算航速進行偏差估計,采取了理工科常用的邏輯推算與科學論證方法,這種思路是“更路簿”研究以文史視角為主的現狀非常需要借鑒的。文中通過大量的實例對建立的數學模型與計算公式進行了驗證,確保了研究與分析結果的準確性與可靠性,具有很強的說服力。
第二,豐富的“更路圖”直觀呈現了海南漁民在祖宗海——南海的活動軌跡。作者在數字化“更路”基礎上用計算機技術繪制的覆蓋21冊《更路簿》全部可數字化的3000余條“更路”169個島礁與港口的全新南海“更路圖”,比目前大家普遍認為的200多條航路多出一倍以上,是“更路簿”研究史上一張最新最全的多彩“更路圖”。《南海天書》編著者之一周偉民先生認為該圖是繼郭振乾的《西、南沙群島漁業更路圖》[1]《中國國家地理》雜志制作的《“更路簿”延續至今的作業航線》[2]之后最全面、準確、清晰的第三張更路圖。首次提出能體現“航向”的“更路線路圖”繪制方案,并用計算機繪制出覆蓋21冊《更路簿》90%以上的帶針位航向的更路航線1069條,最大限度直觀地呈現了21冊《更路簿》的“更路”實情。用最簡明的數字對“更路簿”進行解讀,用直觀的“更路圖”展現漁民航海線路,使“更路簿”不再晦澀難懂。
第三,基于數字“更路”的存疑“更路”分析,科學的批判精神和嚴謹的治學態度令人信服。筆者基于《南海天書》 3000多條數字化更路的統計分析,提出海南漁民的《更路簿》中每更約12.5海里的觀點[3],修正了每更約10海里、40里、60里等多種說法,結合全部“更路”的針位航向與理論最短航程的航向之差平均值為12.12°等結果,大膽對《南海天書》等權威性著作中出現的偏離過多的“更路”提出疑問,并借助計算機技術對其中15條航速極度存疑和8條針位極度存疑更路做出詳細的辨析[4],有的是由對海南漁民島礁俗名的標準島礁名解釋錯誤引起,有的可能是漁民在抄錄別人家《更路簿》時出現錯誤導致,而有些則可能是出版校正筆誤所致。這些分析有理有據,基本上得到原作者高度認可,部分還得到《更路簿》持有者之一蘇承芬老船長的確認,也從另一個方面印證了作者在書稿中提出的一系列計算模型的科學性。
這種建立在科學、嚴謹的治學態度上的批判精神值得尊重,提出的多項錯誤更正建議值得重視,因為它可以很大限度地避免對“更路簿”的以訛傳訛現象的繼續發生,將對“更路簿”文化傳播做出積極貢獻。
三、南海“更路簿”數字化研究的啟示
作者李文化有很強的理工科背景和豐富的研究經驗,四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接觸到“更路簿”。四年來,他從數字化、信息化視角在“更路簿”研究上取得突破性進展,并為“更路簿”的多學科交叉研究提供了啟示,開啟了“更路簿”數字人文研究的先河。
首先,“更路簿”所記載的內容不僅局限于單純的航海學,其跨越天文學、氣象學、海洋學、歷史學、地理學、數學和政治、經濟、文化、法律,以及造船、漁業和海洋資源等學科與領域。“更路簿”數字化研究成果表明,對“更路簿”開展全面、系統和綜合的跨學科的研究即數字人文研究,才能形成較為完整的南海“更路簿學”的學科研究體系,可以說本書是“更路簿”數字人文研究的開山之作。
作者的數字化研究成果已引起多個學科的“更路簿”研究學者的興趣,自2018年8月以來其先后被中國海洋法學會、臺灣古籍保護學會、“一帶一路”歷史與文獻學術研討會等機構與會議邀請做專題報告,反響強烈。上海某知名游戲公司以“更路簿”為背景創作相關游戲,中國(海南)南海博物館擬在館內創建“更路簿”互動展臺,均主動找到作者尋求幫助,說明數字化研究方法與結果得到相關創作機構的重視。
其次,古籍文獻的數字化研究也越來越重要。基于數字化的研究在很多領域都取得了明顯成效,如敦煌學數字化研究[5],數字化方法對古籍文獻的保護、傳播優勢同樣適用于“更路簿”,而基于“更路”數字化的“更路簿”綜合研究優勢則更加明顯。比如,作者基于“更路簿”數字化研究發現的很多“存疑”問題,如依據數字化方法發現的幾十條極度存疑“更路”問題及相應的部分島礁標準地名與海南漁民俗稱地名之間的精準對應問題,作者僅對部分問題給出個人見解,是否完全正確還需要借助其他人文社會科學和自然學科知識進行綜合研究,才能得出更加令人信服的結論。因此,多學科交叉性綜合研究對“更路簿”而言越來越重要。
迄今為止,國內“更路簿”的研究基本上是有關學者或相關的科研院校自發開展的屬于學術層面上的個人或集體的學術研究行為。雖然近年來國家社科基金等部門在年度科研計劃中也列入了一些南海“更路簿”的研究項目,但“更路簿”的研究歷史缺乏國家的頂層設計和國家組織行為。十二屆全國人大代表高之國曾經多次提交人大代表建議,呼吁開展“更路簿”的搶救性發掘研究。建議設立“南海更路簿研究的國家專項”,組織動員全國的科研力量和資源,全面、系統、深入地開展“更路簿”的跨學科研究,發揮“更路簿”在維護國家領土主權和海洋權益方面的重要和積極的法理作用,為建設海洋強國、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做出新的更大的貢獻。
注釋
[1]周偉民,唐玲玲.南海天書——海南漁民“更路簿”文化詮釋[M].北京:昆侖出版社,2015:220.
[2]中國國家地理,《更路簿》延續至今的作業航線[J].中國國家地理雜志社,2013 (1).
[3]李文化,夏代云,吉家凡.基于數字“更路”的“更”義詮釋[J].南海學刊,2018 (1).
[4]李文化,陳虹,夏代云,南海“更路簿”航速極度存疑更路辨析[J].南海學刊,2019 (1);李文化,陳虹,夏代云等.南海“更路簿”針位航向極度存疑“更路”辨析[J].海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9 (3).
[5]韓春平.敦煌學數字化研究綜述[J].敦煌學輯刊,2009 (4).
作者單位:海南出版社
(責任編輯 克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