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議文
“即便是一無所有,也不能沒有胃口。”
晚自習結束的夜晚,我捧著熱乎乎的關東煮,想起了這句話。
16歲高中,我背著藏青色書包,拉著行李箱,“遠行”念書,說是“遠行”,也并非背井離鄉。如果媽媽想要送來她親手做的蒸蛋和爸爸煮的鮮肉水餃,只要一個小時。
我并不算是一個開朗的人,大抵是性格使然,去食堂的路上總是落單,一個人接水,溫熱白開灌滿保溫杯,里面是隨手丟進去的幾顆冰糖。一個人去吃飯,然后重復地抱怨口味一直不怎么樣的食堂大鍋飯,雖然聽眾也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高中生活,在我眼中不過是單曲循環模式,每天早晨掙扎著起床,然后如夢游般來到操場,氣喘吁吁默數著跑了幾圈,眼皮打架卻不得不撐到早讀,咿咿呀呀挨到五點半,起身迎著晨輝,隨人群涌入食堂,我們與教學樓旁整日挺立沉默的松樹一起過著周而復始的單調日子。
即然內心時??帐幨幍?,便用吃聊以慰藉。有人說“嘴是最能讓人感覺到滿足的器官”,飲食男女也不過是拖著一天三次被清空的胃在旅行。不管什么樣的人都擺脫不了身體的饑餓感對我們的發問:“飯否?飯否?應是雞肥鴨瘦!”
我想應該是胃離心臟很近,一顆再冷的心被食物溫暖后都會變得明媚,就如沙漠久行的旅人眼前突然出現了綠洲。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單獨吃飯的時候都會有這種感覺:夏日下午的食堂,日頭還很長,我端著盤子找到位置平靜坐下,餐食中是清炒萵苣,燴火腿,麻婆豆腐。飯有些硬了,菜有些冷了,湯有些灑了。也許是上天憐愛想與我作伴,趁陽光還金黃,毫不吝嗇地將光芒綴在飯菜上,幾道菜被映照得誘人了些。抬頭看見房梁上的小灰雀喳喳地穿梭其中,往四周看,同學三三兩兩坐在一起,一片歡愉熱鬧,讓我想起來家里的晚飯。一切似乎都是很好的樣子。
我卻突然沒有了胃口,即便一切都很好。
我沉默地倒掉了剩飯,背上藏藍色書包,一個人走回宿舍,積壓已久的情緒終于被打翻,一個人打水,一個人吃飯好像讓人覺得我孤單凄涼。一人食的孤獨感還是將我裹挾,拉拽進漩渦。
胃很空,心里也空蕩蕩的。卻又被酸澀的感情漲滿,好像誰人在我心頭擠了一個多汁的檸檬。
我打開了宿舍里的柜子,吐司尚未開封,有濃郁芝士味的餅干也只吃了一半,可我卻失掉了品嘗的心情,這些能讓我甜蜜起來的食物在一瞬間失去了魔力。
但我還是有想吃的東西,我想吃媽媽做的牛肉條,又辣又刺激,我想喝一口爸爸熬的鯽魚湯,醇白又濃郁似牛奶般鮮美,底下一定臥著一個荷包蛋。
我不只是想吃東西,我更想家。我想著廚房里熱湯翻滾時帶著幸福感的冒泡聲。撥通了熟悉的號碼,我聽到了媽媽糖包一樣的聲音。我又啰嗦矯情地提醒她要好好吃飯,角色似乎顛倒了,可一邊叮囑一邊啜泣的還是我。
媽媽總是笑著答應我,似乎沒說什么,可我想我明白了什么……
晚上,我一個人去吃了關東煮,方正的魚豆腐,鮮香的蟹棒,同學招呼我一起分食,手里端的是鮮肉小混沌,桌上放的是堆滿紅腸的米線,熱氣氤氳,是粗糙而滾燙的甜蜜。窗外,是蛋黃一般的圓月,如同身邊張張笑臉一樣美好。
周國平說過“孤獨產生于愛”。
原來即便孑然一身,我也并不孤獨。
因為陪伴我的還有蒸蛋和鮮肉水餃和一張張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