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隔山打牛”假官司

方圓 王志平 邢輝 胡衛衛

“感謝檢察官，不僅是挽回了20多萬元的經濟損失，關鍵是營造了良好的法治環境，下一步復工復產我們民營企業更有信心了！”日前，遼寧省丹東市檢察院第四檢察部檢察官接到了丹東鳳城市某公司總經理遲某的感謝電話。

這事還要從一起“隔山打牛”討債假官司說起，該案歷經四年三審，還進行到了執行程序。最終，丹東市檢察機關抽絲剝繭巧辦案，查明一系列虛假訴訟事實，糾正虛假民事判決，涉案人員全部服法，這也是丹東兩級檢察機關辦理的首例執業律師參與的虛假訴訟案。

多付了8000多元，成了被告

“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降！”說起這事，遲某直叫苦。2011年4月，公司與他人簽訂了水源熱泵打井工程合同，一年后完工時比合同多付了8000多元。然而，2015年公司竟被9個素不相識的農民工告上了法庭，討要該工程19.8萬元的工資款，一審、二審、再審都判公司敗訴。對方申請執行，眼看就要平白無故再多掏19.8萬元，還有起訴、上訴、請律師等數萬元費用，公司只好通過向丹東市檢察院民事檢察部門對生效民事判決申請監督的方式尋求幫助。

根據卷宗，該公司與劉某輝簽訂打井合同后，劉某輝又轉包給了許某、王某兩人，后兩人雇用農民工干活。但因為農民工遲遲未拿到工資款，于是將公司、劉某輝等三人告到法院。因劉某輝等三人均無打井資質，公司將工程分包給沒有打井資質的個人且疏于管理，加大了農民工勞務報酬的給付風險，故法院判決公司、劉某輝等三人對欠付農民工的工資負連帶責任。

欠條、農民工及“二包”許某等人的陳述都證明了欠款的事實，二審法院為了核實欠付工資事實，還把9名農民工叫到法院。但承辦案件的民事檢察部門檢察官們仍然認為本案疑點重重：這9個農民工大部分是丹東鳳城市人，為何不就近找當地法律援助中心的免費律師，反而到60多公里外的丹東市找律師;且打官司都不到庭，連個代表也沒有，僅代理律師孫某江一人出庭;再說欠條，落款日期相差幾個月甚至半年，兩個人打的，但格式、書寫習慣卻幾乎一樣，連打條用的紙甚至都一模一樣，明顯不符合常理。這么多疑點使得檢察官們提高警惕。但該案時間跨度大，涉案人員多，案情撲朔迷離。雖有蛛絲馬跡，但從哪里查起？檢察官們調取法院的材料，到執行法官那里去了解情況。經仔細核對后發現涉案農民工王某德在一份法院筆錄上的簽字與卷宗中授權委托書上的簽字明顯不符。“擒賊擒王”，那就試著從王某德這個“王”突破吧！

挖出“始作俑者”

2018年8月，根據案件證據情況，檢察官們將重點放到了農民工們的代理律師孫某江身上并進行詢問，就從授權委托書上的簽字問起。開始他支支吾吾，后來承認簽字是其代簽的、手印是其代摁的;當問到欠條時，他又閃爍其詞，言語多處矛盾，后來表示是雇用農民工的倆包工頭在起訴之前在同一天所寫的，但落款寫不同日期。雖然是王某德等9個農民工委托其代為訴訟索要勞務報酬，但卻是被告包工頭許某等人找到他進行訴訟并繳納訴訟費和律師費的。幾個回合下來，孫某江額頭上冒出了汗。檢察官們心里卻越來越亮堂，而后趁熱打鐵詢問了王某德等人。最終，王某德坦白，實際欠款確與欠條上不符。缺口就此打開，這定是虛假訴訟無疑！

檢察官們馬上向院領導匯報，又與偵查監督部門交換意見，最后將案件線索移交至鳳城市檢察院。于是，兩級檢察機關組織精兵強將，督促當地公安機關盡快立案，并適時引導偵查取證，研究偵查方向和訊問策略。鳳城市公安局集中警力“啃硬骨頭”，從2018年9月19日，他們先后對涉案的十余名人員進行詢問、訊問，釋法說理，闡明利害。一個月后，水落石出，“始作俑者”竟是律師孫某江。

原來，與公司簽訂打井合同的劉某輝，在轉包給許某和王某二人時，對工程款如何結算僅有口頭協議，沒簽合同，工程完成后，劉某輝認為已付完工程款，但許某等二人認為沒結清，多次索要無果。2014年底，家在丹東的許某二人便找到律師孫某江，想通過起訴討回工程款。孫某江得知劉某輝無可執行財產后就出主意，要想既打贏官司又能執行到錢，最好從拖欠農民工工資的角度打，讓農民工以拖欠工資為由起訴二人，連帶劉某輝和公司。如此“隔山打牛”，就能從公司執行到錢。因王某有打井資質，且名下財產不菲，劉某江又出一計“李代桃僵”，讓他們找一個既無打井資質也無財產的親屬替其當被告。一番考慮，他們選擇了王某的岳母姜某。

沒過幾天，王某及其妻子、許某帶著9名農民工和律師孫某江聚到一起，現場寫起了欠條。按照孫某江要求，為體現真實性，日期錯開寫，有的寫2012年12月23日，有的寫2013年6月5日，王某所寫欠條簽名自然是他的岳母姜某。而后和那些農民工的身份證復印件一起給了孫某江。

“隔山打牛”打到了自己

（圖片來源 ：CFP）

其實，農民工有的工資已結清，有的只欠幾千元，有的欠了錢但根本不是干工程的欠款，還有的根本就沒干過該工程。但許某、王某想以這種方式要回他們的工程款，于是形成了“無中生有”“虛增欠款”的欠條。實際一分不欠，卻寫欠2萬多元，實際欠不到2000元，卻寫欠9000元。有的人是想把欠款要回來，有的人是王、許二人的親友，抹不開面子，感覺就是幫個忙。反正訴訟費、律師費都是王某、許某出的，他們不用掏錢，也不用管訴訟的具體訴求。

如此，經勞動仲裁駁回后，孫某江便代替王某德等人起訴到鳳城市法院。孫某江以農民工的名義寫起訴狀、簽字、摁手印，后來委托書不夠用，他感覺再找農民工不方便，又代替他們簽了授權委托書。如此這般，原告被告商量好了，認可欠條內容，法院當然判農民工勝訴，讓被告許某、姜某給付勞動報酬，劉某、鳳城市某公司等人承擔連帶責任。二審時，法官要當面詢問農民工。他們又提前把農民工召集在一起，告訴他們法官可能問什么，該怎么答。當一名農民工不小心說漏嘴時，他們又及時帶其去法院重新做筆錄。精心的安排也騙過了二審、再審法官，更阻礙了公安取證立案。不僅如此，當得知此事重啟調查后，許某還與農民工串供，甚至正在接受民警詢問的農民工當場接到了許某“不要亂說”的電話。

但假的終歸是假的，對此丹東市檢察院向丹東市中級法院提出9件再審檢察建議，法院于2018年11月29日和2019年5月11日分兩批開庭，全部采納了檢察機關的意見，將該案認定為虛假訴訟案件，并撤銷原判決，駁回9名農民工的訴訟請求。

對于策劃參與虛假訴訟的主要人員，鳳城市檢察院提起公訴。鑒于孫某江有自首等從輕處罰情節，2019年9月10日，法院一審判處孫某江有期徒刑一年，并處罰金1萬元;2019年12月24日，判處許某有期徒刑一年三個月，并處罰金1萬元;鑒于王某有自首等情節，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兩個月，緩刑兩年，并處罰金1萬元。三人均未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