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捐獻赤血長殷：那抗疫幸存者的壯志逆行

胡平

2020年2月15日晚，央視新聞頻道《東方時空》播出一條新聞，來自福建省南安市的陳清波成為全國首位捐獻血漿的新冠肺炎治愈患者。

不為人知的是，41歲的陳清波早在2019年12月20日，人們還不知道新冠肺炎為何物的時候，就突然病倒;短短幾天內，陳清波的整個肺部四分之三全白了，被轉到武漢市金銀潭醫院。在醫生的全力搶救下，陳清波于武漢封城前成功逃離了“死神”！

遽然經歷一場生命的劫難，更懂得生命的珍貴！武漢最危難的日子里，陳清波連續三次累計捐獻了1200毫升血漿，挽救六位危重癥病人，三獲中央軍委、國家衛健委頒發的榮譽證書，成為這個冬春季節里的“真心英雄”……

“愛拼才會贏”的閩南人：這個冬天突然跌進深淵

2019年12月30日晚，陳清波處于昏迷狀態。面對那一紙病危通知書，陳清波的妻子許良姑哭著不肯簽字……

陳清波，1978年出生在福建省南安市洪梅鎮，2000年來武漢幫人賣海鮮。2002年，他新婚的妻子許良姑隨他來到武漢，小兩口在漢口華南海鮮市場租了一個店鋪賣海鮮。海鮮是從山東、廣東等地空運過來的，每天有人開冷凍車去天河機場把海鮮運到市場。陳清波和妻子每天凌晨4點多就得起床去拿貨，白天在店鋪賣貨，抽空還要給訂購海鮮的飯店送貨。

2004年，陳清波的大女兒出生。一家三口擠住在十幾平方米的出租屋里。一直到2013年，陳清波終于在江岸區買下了一套二室一廳的房子。

2015年底，陳清波轉讓了華南海鮮市場的門店，到武昌開了一個蔬菜批發店。同時，他每天早上仍開車去華南海鮮市場取貨，送給需要的飯店。

2016年底，37歲的許良姑二胎生下兒子。2019年，女兒考上武漢市一所重點中學，陳清波很自豪。

每年春節，陳清波一家必開車回福建老家過年。

2019年12月20日，陳清波身體不適，以為是感冒，去小區診所打了三天點滴，不見好。24日晚，他去了自家附近的醫院。醫生給他打了吊針，他回家休息了一天。26日，陳清波高燒到40攝氏度，咳嗽、全身酸痛、四肢無力、頭痛、呼吸困難。當晚，陳清波又去了小區診所，診所醫生懷疑他得了肺炎，讓他去大醫院。他叫了一輛網約車，去了武漢市中心醫院。醫生讓他做了CT檢查，發現他整個肺部四分之三全白了，讓他馬上住院。

陳清波打電話給妻子，許良姑正開車帶兒子去接下晚自習的女兒，聽說他的病這么嚴重，嚇壞了。

這邊，呼吸科醫生趕緊給陳清波安排床位，各科室都住滿了，只好在急診科給他加了臨時床位。

不一會，許良姑開車帶著女兒、兒子趕來。女兒看到爸爸住院，背過身哭。陳清波抱了下兒子，不知如何安慰家人。陳清波當晚便上了呼吸機。許良姑帶著女兒、兒子回家，女兒邊做作業邊掉眼淚。

第二天一早，許良姑仍像往常一樣帶著兒子，開車送女兒去學校上學，再去武昌的店里忙生意，并替丈夫到華南海鮮市場拿貨。晚上，一家三口再次來到醫院。陳清波示意妻子、女兒不要擔心。

陳清波病情時好時壞，醫生也說不清他這肺炎是怎么得的，把他歸入“不明原因肺炎”一類病人。

12月30日晚，陳清波住進ICU。陳清波病情不容樂觀，醫生拿來病危通知書讓許良姑簽字，并告知，如果用上人工肺，也許會有希望。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救！許良姑強忍著淚水，在病危通知書上簽了字。

當晚，許良姑打電話通知了陳清波的家人。此前，許良姑已給醫院交了4萬多塊錢，卡上只有20多萬元流動資金，她連夜打電話向親友借錢。

12月31日，陳清波的父母和哥哥、妹妹坐飛機趕到武漢。

2020年元旦這天早上，許良姑正要交錢，陳清波突然清醒。這天，武漢市政府規定“不明原因肺炎”患者要集中轉到金銀潭醫院搶救治療。1月2日下午，吸著氧氣的陳清波被120接走。在救護車上，陪同丈夫一起去醫院的許良姑強忍著眼淚對他說：“店里請了人，爸媽和孩子，我會照顧好。你不要慌，安心養病。”陳清波看著瘦了一圈的妻子，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

陳清波吸著氧氣，一整套檢查下來，兩次核酸檢測是陽性，血氧飽和度僅有85%。他住進了南五病區ICU。陳清波渾身插滿管子，動不了，說不了話。他很絕望，覺得自己肯定活不了。

這段日子里，許良姑身心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一家人的生計得靠武昌的店鋪維持，她只能一邊繼續開著店，一邊接送女兒上學放學，還要照顧年幼的兒子，安撫公公婆婆。

金銀潭醫院南五病區夏家安主任畢業于武漢大學醫學院，有多年重癥臨床治療經驗，曾抗擊過“非典”。當時，金銀潭醫院還沒有外援，一晚要接轉二三十位病人，醫護人員采用輪班制，盡量少吃，中途不上廁所。南五病區并不是標準的傳染病房，是由原來的一個肝病中心經過一下午改建而成的，遠遠沒達到傳染病房的標準，感染的風險極高。

陳清波雙肺都白了，血氧飽和度很低，呼吸非常困難，屬于危重病人，隨時都有可能撒手而去。夏家安和其他醫生研討治療方案，對陳清波實施經鼻高流量吸氧，抗病毒及其他支持對癥等一系列治療。

夏家安鼓勵一度陷入絕望的陳清波：“你年紀輕，要保持樂觀的心態，好好配合治療。你心態好了，不恐懼了，自身免疫力提高，抵抗力就增強了，這病就沒什么可怕的。”“你現在就等于上了戰場，你弱，敵人就強;你強，敵人就弱，你就能夠打敗它！”護士們給他喂藥、喂流食時，也不斷地用這樣的話來鼓勵陳清波。

從“前門”堂堂正正地走出去！有愛就打不垮

夏家安主任和其他醫護人員的話，就像給陳清波打下了一劑劑強心針。到武漢近20年，他經歷過的事情不算少，受過很多挫折，但他會隨時調整心態。

陳清波做海鮮生意，每天在武漢三鎮間奔波，需要有個強壯的身體。他每天晚飯后在小區樓下小跑，走上兩三萬步。愛鍛煉身體的他，知道自己免疫力應該足夠強大，他不再恐慌。

在ICU，醫護人員每天要從陳清波的大腿動脈上抽11管血。由于血管刺激到旁邊的神經，導致血管痙攣，非常疼痛，他咬牙強忍著。強烈的求生欲使他迸發出頑強的意志，他發誓一定要扛過去，要從醫院的前門出去，絕不走醫院的“后門”——那里通向停尸房和殯儀館。

經過氧療、抗病毒藥物、免疫調節及營養支持等一系列治療，加上陳清波的堅強和樂觀，他較早脫離了危重狀態，身體狀況開始一天天好轉。

1月5日，夏家安主任走進ICU，對陳清波說：“祝賀你，新的一年已經來到了，你會好的。”當天下午，陳清波被轉入普通病房。

當晚，是陳清波轉到金銀潭醫院后第一次打開微信與家人視頻。許良姑帶著兒子接到放學的女兒，還在車上，她把車子停在路邊。陳清波興奮地對妻子說：“總算活過來了！”兒子對著視頻，一個勁地叫“爸爸”;女兒看著視頻里的爸爸，高興得直抹眼淚：“爸爸沒事了，太好了……”許良姑見丈夫臉色還很蒼白，說：“你好長時間沒洗頭洗澡了，回家后好好洗洗。”陳清波哽咽道：“老婆，你瘦一圈了。”許良姑笑著說：“只要你好好的，我就當減肥了。”

1月6日，護士到各個病房通知，此病治療費用都由政府買單。想到自己不用花那么多錢治療，陳清波感覺又輕松了很多。他能吃能喝，妻子和父母送來的水果、餅干和牛奶，他都全部吃完。同病房的四個病友，有兩個五六十歲，另外兩個三十多歲，病情都沒他嚴重，沒進過ICU，但他們食欲、心態都沒他好，吃下的食物少，整天躺在床上看手機、嘆氣。

陳清波早上起來洗漱，吃過早飯，就去走廊上鍛煉、做操，在床上給自己按摩。他對病友們說：“不能老躺著，要多運動，免疫力提高了，抵抗力增強，咱們的病就好了。”病友們都覺得很奇怪，這個剛轉進普通病房時還要人攙著、上衛生間也要扶著床走的人，居然如此精神了。

陳清波只是還有點氣喘。夏家安主任說肺部病灶吸收，病情改善好轉需要一個過程。只要他一直保持樂觀的心態，能吃能喝，配合醫護人員治療，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護士們到每個人的病床前，都要夸一番陳清波，要病友們向陳清波學習。

病友們都很沉默，氣氛沉悶壓抑。陳清波給大家講笑話，講自己做海鮮生意時遇到的艱難和趣事，講老婆和家人對他的牽掛，講兩個孩子的可愛，慢慢觸動了大家柔軟的心，病房里有了一種活躍的氣氛，病友們也都變得樂觀起來。

一個星期后，陳清波臨床癥狀完全改善。經過檢查，陳清波的CT影像正常，兩次病毒核酸檢測都是陰性，其他各項指標也都恢復正常。夏家安主任通知陳清波說，經過院專家組慎重研究決定，他已經達到了出院標準。

自己終于逃過“死神”的魔掌，要從醫院“前門”走出去了！那一刻，陳清波不禁百感交集。

2020年1月11日，許良姑開車帶著公公婆婆來醫院接陳清波，陳清波在大門外和穿著防護服的夏家安等醫護人員合影，表達激動和感恩的心情。

按規定，陳清波先要到自家附近的一家賓館隔離，賓館離家只有一條馬路。那天，他在賓館里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水龍頭的水淋到他的頭上和身上，感受著熱水的溫度，他剎那間淚流滿面。

許良姑戴著口罩來賓館，一天三頓給丈夫送飯。1月13日早上，陳清波終于回到家里。從住院到回家共18天，他本來以為再也回不來了，可現在卻完完整整地回家了。看著兩個可愛的孩子，看著家里熟悉的一切，看著樓下的樹木、草坪、停在小區里的車和從樓下走過的每一個人，哪怕是一樣最不起眼、以前不曾注意的東西，都讓他感到親切，備感珍惜。

“活著真好！”他由衷地感嘆。

陳清波回家后，許良姑給公公婆婆在賓館開了房間，陳清波住在一個單獨的房間里隔離兩周，夏家安經常視頻隨訪，詢問情況。女兒把平時做瑜伽的墊子給了爸爸，陳清波在房間里鍛煉、看書，跟著手機唱他平時最喜歡的閩南語歌曲《愛拼才會贏》。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狀態，他都一天強似一天，幾乎完全恢復到了原先的狀態。

三捐血漿扛起挽救生命責任：凡人也能當真心英雄

1月16日，許良姑開車把公公婆婆送到天河機場，老人要去昆明照顧陳清波弟弟的三個孩子，留在昆明過春節。劫后余生，陳清波決定一家人還是回福建老家過年，南安市老家有岳父母和兄妹等眾多親戚。因為他身體剛好，不能再像往年那樣長途開車，他在網上買了1月24日除夕下午武漢飛往晉江的機票。

1月20日，鐘南山院士在接受央視采訪時，稱新冠肺炎存在人傳人的現象，并證實有醫護人員感染。1月23日，武漢封城，陳清波退了機票。

除夕晚，剛過隔離期的陳清波走出獨居的房間，和家人一起吃團圓飯。妻子準備的年飯很豐盛，陳清波感覺自己胃口從來沒有這么好過。吃完飯，他和家人一起看春晚，一家人洋溢著歡樂的笑聲。

封城后，陳清波怕妻子出去受到感染，他身體中已經產生了抗體，因此主動攬下上街買菜的任務。他戴著口罩，看到平時熱鬧的大街，變得異常地空曠、安靜，既為自己還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而慶幸，又為其他人擔憂。他的心情十分復雜。

2月14日晚，陳清波看到白巖松在央視《新聞1+1》中連線采訪武漢市金銀潭醫院張定宇院長，張院長呼吁已經康復并產生抗體的患者捐獻愛心血漿。

看到這個采訪，陳清波心情再也無法平靜。雖然他成功地逃脫了“死神”的魔掌，但是還有好多患者——有比他年齡大的、也有比他年輕的，他們還在與“死神”搏斗！誰的背后沒有父母親人，沒有愛人、孩子？他們的家庭和親人，也正在經歷著當初像他和妻子、孩子一樣的“生離死別”……哪怕他的血漿能夠挽救其中一個人的生命，就能挽救一個家庭，讓世間少一次骨肉分離的痛苦……

陳清波把武漢當成他的第二故鄉，他感念并想回報武漢……他再也坐不住了！在征求了妻子許良姑和女兒的同意后，陳清波當即給夏家安主任打電話，激動地表示要捐獻血漿，救助其他危重癥患者的生命。夏家安主任很是感動，為他的愛心行為大大點贊，稱會盡早為他安排。

2月15日上午，陳清波到武漢市金銀潭醫院捐獻血漿。當針頭插進他左臂的臂彎時，他豎起自己右手的大拇指，眼神里露出一絲欣喜的微笑，這微笑是看到了因愛而產生的希望。陳清波捐獻了400毫升血漿。當晚，央視新聞頻道《東方時空》播出了這條新聞。第二天，中國紅十字會給陳清波打電話，稱贊他捐血漿的義舉。

一周后，陳清波接到醫院電話，他的血漿使兩名危重癥患者轉危為安。陳清波內心激動不已，當即表示，他還想第二次捐獻血漿，再多拯救一些絕望的家庭。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幸存者，也是一個凡人，能夠讓他用血漿拯救更多的生命，他將無愧于一個男人、一個丈夫和父親的稱號。

每次捐獻血漿最好要間隔14天。3月4日，陳清波根據自己的身體情況，第二次走上捐獻臺，再一次捐出400毫升血漿。幾天以后，他接到醫院反饋，他血漿中的抗體再次成功救活兩位危重癥患者。至此，他的血漿已成功挽救了四個人。陳清波收到了一份致敬狀，致敬狀中稱他：“擔當傳遞博愛之使命，扛起救護生命之責任，你就是真心英雄！”

陳清波從沒有想過要當英雄，他覺得自己離英雄的距離實在太過遙遠。然而，哪怕是一個凡人、一個為生活而打拼的普通人，在生活中某些特殊的瞬間，心靈中也會涌起一種做英雄的豪邁，當這種豪邁之情，與他內心的愛以及拯救生命的責任聯系在一起時，他就覺得這一切是應該做的！

陳清波想三捐血漿！3月22日這天，陳清波前往醫院復診，各項指標顯示他和健康人沒有區別。檢查結果讓陳清波更加義無反顧！當天，他前往武漢市血液中心，第三次捐獻400毫升血漿。

回家后，他激動地在朋友圈寫道：“今天我第三次捐獻血漿，總共可以救6個人以上。應了那句話：時間就是生命！”朋友圈里，大家紛紛為陳清波點贊。“好人會有好報的。”“社會需要你這樣的人！”“無名英雄！”

在短短37天的時間里，剛剛康復的陳清波，捐獻了共計1200毫升的血漿，以一種與生命賽跑的速度，拯救那些仍舊在死亡線上掙扎的危重患者的生命。為此，中央軍委、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和中國紅十字總會三家聯名，接連給陳清波頒發了三張“愛心捐獻”榮譽狀，表彰他“拯救生命”和“無私奉獻”的大愛行動。

這是史上最長的一個春節。家人安然無恙，陳清波劫后余生，還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他慶幸，作為一名新冠肺炎的治愈者，能有機會去拯救同樣身患新冠肺炎的人，“從此，我和武漢這座城市血脈相連了”。

編輯/胡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