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坤：心是唯一的燈塔

小川叔

棕色拼接領西裝夾克、棕色襯衫和領帶均為Burberry

無論是否幸運，我做的都對，沒人看見我走，隱匿、盲目、秘密的夜晚——我的心是唯一的燈塔。

這是傳奇歌手萊奧納多·科恩詩歌《幸運的夜晚》中的一句，他的那句“萬物皆有裂痕，怕什么，那也是光照進來的地方”，因為在一檔綜藝節目當中被提及，一下子沖進了人們的視野，傳記、詩集都紛紛再次加印。許多年之后，到底我們會被人們以怎樣的方式記得，沒人會知道。

陳坤在采訪時說：“有人愿意記得你，有人愿意去看你曾經寫的，包括演的作品，我都會很感恩。但如果沒有人記得什么，你也沒有任何值得遺憾。”這句話背后需要極大的自省能力，當多數人都在避免裂痕讓自己完美如初的時候，陳坤卻直面夜幕，這也讓他看起來和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于是有人說他格局小，總關注自己那點事兒;也有人說他太虛，開口閉口都是愛與感恩;還有人說他假，總是站在世界中心呼喚愛。而當他坐在我對面，淡定從容，表情隨和，穿著單薄的襯衫，用心中的暖意，面對北京料峭的春寒時，我決定讓他自我開裂。

畢竟，今年是他入行的第21年，也是他創辦心靈建設公益項目“行走的力量”的第10個年頭。今年還是他獨立創業的第10年，他說自己并不善于規劃，如今能擁有這么多，全憑行走，不停留的一步一步走下去，就到了今天。或許對他來說，心，是這行路上唯一的燈塔。

時間

一個人的時間用在哪里，是看得見的。

——亦舒

亦舒的這句話，陳坤在一次采訪問答里曾說過，可當我真的問他，回望這些年，你把時間用在哪兒了？陳坤反而沉默了，最后吐出四個字：慢慢長大。

“我的職業就是當演員，我又很喜歡演角色，大部分的時間也都用在了角色身上，而長大是我剩下時間做得最多的事。我覺得時間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我平日里很糊涂，但拍戲的時候，我卻很清楚地記得每天都發生了什么？”

這次因為疫情的關系，陳坤搖身一變在綠洲上開始展示自己的做飯才藝，硬生生把一個文藝的圖片平臺，變成了帶有煙火氣的綠洲大飯店，“陳坤私房菜”這個話題的閱讀量也一度飆升到了近九千萬，以致于班主任崔新琴老師做夢都夢見陳坤胖了。

提起做飯這件事，陳坤說，“我做菜的時候很專注，一點都不覺得累。同時有了一個附加的收獲，因為媽媽吃得很開心，我突然意識到，當年她給我做飯吃的時候，總是希望我趁熱吃，是不是也是此刻我這樣的心境？因為帶著愛，所以希望你馬上吃到最好吃的口味。”

如果說，疫情讓時間慢下來，讓親情在我們的心中被看見，那么陳坤創辦的心靈建設公益項目“行走的力量”，則是用腳步讓靈魂慢下來，抽離出自我，讓答案被自己看見。

最初成立“行走的力量”的時候，陳坤是為了和那些喜歡他的人去分享自己的真實的狀態，讓他們看到角色之外，自己怎么去面對生活。

做到兩三年的時候，陳坤也在思考，每年都是走，行嗎？會不會進入了一個瓶頸期？

“我認為瓶頸期也是過程，熬得下去才叫瓶頸期，熬不下去就死了。表演也一樣會遇到瓶頸期，當你得益某個角色的成功，可能別人就喜歡你這個樣子，但它就成了下一個角色的障礙，所以與其說是你跨越了瓶頸期，不如說瓶頸期拓寬了你的可能性。”

最后他說服自己，重復也是一種意義。

“我認為瓶頸期也是過程，熬得下去才叫瓶頸期，熬不下去就死了。表演也一樣會遇到瓶頸期，當你得益某個角色的成功，可能別人就喜歡你這個樣子，但它就成了下一個角色的障礙，所以與其說是你跨越了瓶頸期，不如說瓶頸期拓寬了你的可能性。”

陳坤喜歡“習慣決定命運”這句話，所以他選擇的習慣都是慢習慣，用他的話說，不是那種你今天學了，五天之后就能收獲什么的習慣。

如今他依舊不愛做規劃，甚至連五年后會如何都不做設想，只是平淡地說：“就看來啥。有戲，就好好地演，沒有戲，就好好過生活。這就是應該的樣子。”

塑造

2010年拍《龍門飛甲》，沙漠的戲份頗為吃重，整個人筋疲力盡，困頓不堪，某天傍晚收工，無意中一瞥，塞外狂沙無際，殘陽如血，心里一動，猛然升起一個念頭，想做一個好演員。——陳坤有燈火處就有力量

出道二十一年，陳坤在大銀幕和小熒屏上塑造了無數的角色，讓人又愛又恨的金燕西，俊美邪魅的雨化田，胡子里寫滿故事的胡八一，還有讓人認不出的瘋太醫王溥，一個個形象鮮明的角色都成為了陳坤的多面相，而所有的演繹經歷，最后也塑造了陳坤自己。

“我小時候很希望自己演的角色大家都喜歡，然后去拿個獎什么的，現在我特別享受全情投入的這個過程，如果我的投入大家能感受到，對我說，真好，你就是那個人！我覺得這是件很喜悅的事。以前我認為演員是全情投入，是掌聲雷動。現在我明白，生活中也不是隨時有人為我鼓掌和被認可，但我依然在演我生命中的這個角色，所以我是否能做到去演一個角色，就好好地去體會和經歷那個角色？我想體驗，哪怕是對別人認為錯的，請讓我先體驗吧！不去管是不是被別人接受。我想更簡單和原本地去創作角色，去活成他的樣子，我覺得這才是我認為的演員。”

當你讀懂了陳坤對演員定義的轉變之后，你大概能理解為什么他會在演了很多年主角之后，忽然挑配角去演，甚至還接連客串了很多小角色，不論是反派胡萬，還是《狄仁杰》里觀眾差點認不出的瘋太醫，他都演繹得恰如其分，而且讓人印象深刻，這些都是他的主動選擇，這一做法在現代演員當中也實屬罕見，他之所以能這么做，源于他養成了經常跳脫出來自我審視的習慣。

“我覺得，年輕時候我其實演得沒那么好，是因為運氣好被大家看見了，自然就當了男主角，但那時候我還經常埋怨。當我開始抽離出來看陳坤的時候，覺得自己挺不感恩的，于是我想逼自己去體會一下，如果把你放在C位之外你要怎么演？我們太幸運的時候，就要讓自己不要那么舒服。”

陳坤說演配角的體驗太珍貴了，“因為給你的戲只有那么多，你怎么在有限的空間里，讓別人感知到這個角色的美，如果演10分鐘才讓別人知道，那不牛！演一分鐘你就能讓別人知道，這個角色的內心是什么，這既能提高了我的表演能力，又解決了我以前的傲慢心態。以前是我的職業和陳坤這個名字被認可，我現在希望是我演的角色讓大家覺得真的是他，這才讓演員這個職業回到了它本身的樣子，于我自己而言，也是不辱專業，不浪費時間，沒有虛度。”

提起對自我的塑造，陳坤說了這樣一番意味深長的話：“我也不知道現在的我是怎么塑造的，從出生到現在，經歷的事兒、經歷的人，就像拼樂高一樣，慢慢拼成了這樣。中間也有我自己對自己的調整，我自己的懶惰，別人幫助我的調整，不斷的眼淚、不斷的抱怨，不斷的自我諒解，不斷的努力，最后變成了今天的陳坤。每個人的生活，就是由那個人活到今天的經歷，一塊一塊拼起來的。”

“我唯一的焦慮就是，我有點害怕‘身體這個工具開始出現毛病，覺得體能好像沒有以前好了，以前不用訓練都感覺很好，現在有點擔憂，這可能也是另一種對衰老的解讀。”

執著

我們明白繞圈跑，并不意味著回到原點，但我們都一樣，一路經歷磨練從失敗跑向勝利，然后再從頭開始。——記錄片《what moves you》

什么是我們前進的理由？什么讓我們前行？是否有更深層的東西，更強大的東西推動著我們？這是記錄片《what moves you》在結尾處提出的疑問。我們會自然而然地探求追求背后的理由，也會理所

當然地把它歸因于有強大的理想，或者是執著，當我問陳坤，你是執著的人么？

他停下來，思考了一會，最后說：“小時候我特別希望自己頓悟，好像做點什么，之后會突然有一個結果。因為這個，支撐著我不斷去學習，但到了一個年紀，我覺得太追求一個方向的時候，就會有點緊張了。

我曾經非常的執著過，因為我覺得做一件事情就是要通過不斷地執著才能到達，很多事情也的確因為我的執著而完成了，同時執著也帶給我很大的壓力，有時候太緊張了，太在意了，你會變得沒有彈性，你會害怕自己動作變形，達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我現在選擇了一個放松的狀態，就像琴弦太緊了，要放松一樣。當然這不一定適合每個人，因為很多小朋友還沒有緊過就放松，這就不太好。我認為一個人跟世界的關系是靠你自己來調整節奏和理解的，我自己也有很多的煩惱沒有解決，但是我也不著急。只要換一個角度，讓自己抽離出來，提醒自己說，人生路上不是你一直在走嗎？你不還是要面對嗎？你摔了不是得自己爬起來嘛？你自己的事情得自己解決。”

聊到這里，我大概能理解陳坤小小世界觀的內在邏輯。志向也好，堅持也罷，最后都是我們以個體的樣子和世界肉搏，陳坤不規劃，不設定目標，不說成功學，不做大格局，是因為他花了更多的力氣在調整和調動自我，他幾乎對自己用了最嚴格也是最溫暖的自我改造。自我調動、自我調整、自我長大、自我成熟，那抽離出來的一連串問句的背后忽然有了一種孤獨，他到底在一個人的自我戰爭中走了多久，倒下了多少次，又站起來多少次，最后才變成了今天這個面帶微笑的樣子呢？他其實一直都在執著于研究自己，不斷跳脫，不斷去看到，不斷調整去找尋每個人生階段的主題。他像一個匠人，拿著銼刀對著自己的內在不斷打磨，最后才得以綻放出璀璨。

當我問起這分感悟是從何得來的，他告訴我這是演戲和行走教會他的。

“我在電影學院的老師說，演戲演到一定程度就不鮮活的原因，來自于你有了慣性，你每演一個角色都是你以前的慣性，太依賴慣性就會變成套路。比如我演龍門飛甲的雨化田，這個角色有角色的人生，生活中的陳坤是陳坤的人生，所以我必須要為一個角色盡量多地去先忘記你在生活中是誰，換個角度，盡量去體會角色是誰。就像前段時間我在電視劇《脫身》里演了一對雙胞胎，演哥哥的時候，我用哥哥的眼睛來看，同樣一個場景，我再演弟弟，換上衣服，我就換成了弟弟的眼神和位置，別人以為我很累，但是實際上我很快樂，這種變換角度看自己的方式，就像生活里我常做的那樣，它會讓我覺得這樣的表演不是在工作，它很有趣。”

“我生活里面也會經常做這樣的練習，比如我今天是陳坤，那我可不可以做一個喜悅的陳坤？或者做一個帶著仇恨的陳坤？我發現只要調整我的心態，即便看同樣的事情，結果都不一樣。其實有些時候也不是每個慣性都可以完全粉碎，但是起碼你腦子里要有根弦提醒著自己。”

面對這樣的陳坤，我更好奇他是否會給自己的未來定個方向，他是更希望自然而然，還是他也有自己未來想要到達的位置，但這次陳坤卻給出了不一樣的答案。

“我不是沒有方向，我的方向就是：直到死的時候，不管面對什么，我能找到我存在的喜悅感。即便是痛苦，我也能很喜悅地看著我的痛苦。

“因為沒有一個人可以明確地告訴我們，未來會變成什么樣子，公司有一天可能關掉，藝人有一天可能沒戲拍，我作為人，今天在，或許明天就死掉。我能做什么呢？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提高自己的免疫力、內心的免疫力、身體的免疫力。我就是這么化繁為簡，面對這個世界的。”

成為

以前的我，外表很驕傲，但內心沒有力量;現在的我，可以外表很松弛，但是內心很驕傲。

——陳坤《歸零》

陳坤白喜色針歡織打毛坐衣，B喜al歡ly安靜，因為他說“靜能生慧”。

“有過打坐經驗的朋友告訴我，打坐會誕生一個高我，這個‘我安靜、沒有評判，在你之外，卻離你不遠，就這樣看著你，當你從這個視角去審視自己之后，你就會慢下來，就會安靜，就會接納自己，就更容易對自己說，沒關系，那又怎么樣呢？”

陳坤有非常好的自我洞察能力，在采訪的過程里，每當他有情緒起伏出現的時候，他會立刻察覺到這樣的自我，之后快速換位，并且迅速地接納這一刻的自己，這其實是他時時刻刻都在做的修行功課。于是我決定挑戰一下陳坤，我們聊起了關于衰老和焦慮的話題。關于這點，陳坤并沒有回避。

“現在在我身上有些時候會出現已經衰老的樣子，還有少年氣。它是一個挺復雜的結合，我覺得還挺有趣的。你要不斷地去擁抱你的變化。我以前根本不用擔心臉腫不腫，現在會覺得，這就是衰老的痕跡，要學會欣賞它。前一段時間我就不太欣賞，因為腦子沒轉過來，以前這么一做就可以，但現在好像做不到了，于是我有點情緒。畢竟身為演員，我會把我的身體和我的表情、甚至我自己的年齡感都當成是一種工具，在一個角色里面去釋放它，而現在我要重新去了解我的年紀，了解我這個年紀應該具備表達的東西。”

“我唯一的焦慮就是，我有點害怕‘身體這個工具開始出現毛病，覺得體能好像沒有以前好了，以前不用訓練都感覺很好，現在有點擔憂，這可能也是另一種對衰老的解讀。”

“現在很多人焦慮，焦慮是你自己帶來的，要到合適的時候自己去解決，別人再怎么幫也幫不到你。能發現自己的問題就已經很棒了，馬上想解決，有時也要經過一段時間才可以，你要對自己耐心一點。”

“我很希望大家是自己成長的人，我們的歷史中有很多箴言和哲學，如果那些哲學是我們一聽就明白的話，那就沒有體驗了。體驗會變成你成長的路徑和工具。因為每個人都靠自己長大。”

聊到這里，陳坤說，“反正我也是第一次老，還沒什么經驗。”這句話講完，他像是一個捕捉到了笑點的孩子，自己也樂了起來。除了第一次老，還有第一次創業，第一次創辦公益項目。

對于創業以及創辦行走的力量，這兩件都雙雙跨入了十年，陳坤并沒有特別看重時間這個數字，反而對自己的總結是：“我都在做我好奇的事，沒有一個是那種意義上的成功。這些東西我都在做著，并且不那么使勁地在做著，我覺得挺好的。”

“現在在我身上有些時候會出現已經衰老的樣子，還有少年氣。它是一個挺復雜的結合，我覺得還挺有趣的。你要不斷地去擁抱你的變化。

陳坤是很坦白的人，采訪途中他會直接問，他是不是講得有點太虛了？怕我不好寫，但他說自己就是這樣一個人，就是這么想的。他也很誠懇，敢在書里直接就記錄自己在行走的第一天對同行者大發火，只是因為部分參與者沒有遵守止語的原則，等自己穩定情緒之后又跑去道歉。他沒有藝人的光環，卻有演員的魅力。他用近乎赤裸的真誠去面對世界，也因此他才需要不斷去修煉自己強大的內心來承受這之后帶來的一切。

“演員這個職業就是盡量把自己感受到的表達出來，我們在生活的某一方面也要這樣，特別像寫書這種，你要真的把讀者當成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他怎么解讀那是他的事，但是你必須要誠懇。我不是一個很有文字造詣的人，我唯一可以真實的東西或者珍貴的東西，就是我誠實地面對。”

聊到這兒我或許找到了“what moves you？”這個問句的答案，What moves you，makes you？用真實、誠懇、坦白去面對這個世界，生活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讓自己內心的小宇宙運轉順暢，其他的自然就順暢了。擁有安靜等待的力量和耐心，就像山路上一步一步的行走一樣，不會一步到達，但只要走下去，就終將到達，這就是陳坤內心的力量，你的執著，塑造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