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為一個更好的音樂老師？

胡越菲

在采訪的一開始，約翰·博戴特博士（Dr. John Burdett）似乎有點兒“高冷”。面對我提出的第一個問題，他沉思了足足有二十秒鐘，那漫長的沉默差點兒要將我吞沒……

然而，四十分鐘后，當我問完了所有的問題，他似乎還有點兒意猶未盡的樣子，接著又慢條斯理地補充了不少觀點。

一個“慢熱型”的教授！而且，是一個肚子里全是干貨的“寶藏教授”！

教師應該具有領導力

約翰·博戴特博士擁有豐富的教學經驗，曾經在加州理工大學、加州州立大學等多個院校擔任專職音樂教師。如今，他是美國阿蘇薩太平洋大學（Azusa Pacific University，以下簡稱APU）音樂學院音樂教育專業系主任。APU音樂學院專注于培養針對“K-12年級基礎教育階段的音樂教學”的音樂教師，致力于以培養“領導力學”（Leadership）為指導思想，以為社會培養高層次的音樂教育工作者為目標，從而建立健全和完善的音樂教育體系。而把“教育領導力”（Educational Leadership）這門課程納入 APU音樂教育專業的，正是約翰·博戴特博士。

“教育”和“領導力”，聽起來似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我很好奇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教師就是領導者（Teachers are Leaders），”博戴特博士直截了當地告訴我，“教師擁有領導力是核心所在。當一位老師開始把自己當成領導者來思考時，他會教得更好，他的學生也會學得更好。”博戴特博士認為，一個人也許可以成為世界上最好的小提琴家，但如果他沒有那些與領導力相關的特性，他的人生只能止步于此了。也許有些人覺得這樣也不錯，但就人生的廣度來說，畢竟略顯遺憾。

那么，領導力具體包含哪些特性呢？關于“領導力學”這門學科，最經典的教科書，無法繞過由詹姆斯·庫澤斯（James M. Kouzes）和巴里·波斯納（Barry Z. Posner）合作寫就的《領導力挑戰》（The Leadership Challenge）一書。其中提出了兩個最為重要的觀點：第一，人人都應具備領導力；第二，作為“模范領導”的五大實務要領是，領導者必須以身作則，領導者必須有前瞻性并能喚起被領導者的共同愿景，領導者必須有能力向舊習陋習發起挑戰并進行革新，領導者必須有能力促進團隊合作行動，領導者必須能夠肯定被領導者的貢獻并創造社群精神和價值觀。

除此以外，精力充沛、富有洞察力、溝通能力、出色的演講才能等等，都是一個優秀的老師所應該擁有的特性。事實上，美國的高等教育體系中原本就有“教育領導力”這個專業，專門培養“校長”級別的教師，只要有兩到五年的學校工作經驗，就可以申請碩士以上的學位。由此，博戴特博士想到將這門課加入“音樂教育”的專業體系。“真正的音樂教育不僅僅是教音樂，更是教人格，因此我們需要提前為學生提供相應的課程，以便讓他們對未來做好最充分的準備。”

很多音樂學院可能會認為，和音樂教育專業相比，表演專業更為重要。“很多年之前，在美國的一些地區，流行著這樣一種說法：會干活的人干活，不會干活的人教書。我覺得那樣的說法很錯誤，嚴重地輕視了音樂教育專業。”對博戴特博士來說，音樂教育專業不僅與表演專業同等重要，而且可能還更加重要。“如果你是一個差勁的小號手，演奏了一場很糟糕的音樂會，你傷害的也許只是樂隊和現場觀眾，次數也只有一次而已。但如果你是一個差勁的音樂老師，你會毀了一個孩子甚至是天才學生的全部音樂生活。一個不稱職的音樂老師所能造成的傷害比一個演奏家大得多，因為音樂老師會定期和學生見面，對學生的影響更為深遠。”

指揮、領導者、老師三位一體

值得一提的是，APU音樂學院的音樂教育專業中有一門必修課是指揮課。這樣設置的意義何在？為什么音樂教育專業的學生需要學習“表演”類別的指揮專業？對此，博戴特博士這樣解釋道：“首先，不容置疑的是，指揮是一個樂團的領導者；不過大家很少意識到的是，指揮同時又是一個老師，在一個樂團的排練過程中，經常上演著廣義上的‘音樂教育場景。一個音樂家加入一支樂團后，希望能夠學到新的東西。他們既渴望接受挑戰，又不希望被指揮的權威所壓垮。這時，作為指揮，你一方面要將自己的經驗傾囊相授，督促樂團成員演奏得更好；另一方面也要小心不要讓他們感到壓力太大，不要為他們制造心理恐懼。這不是和老師很像么？”指揮、領導者、老師，這三者就這樣被有機地聯系了起來。

一般來說，美國的音樂教育專業分為三個方向：側重于器樂演奏、側重于聲樂表演以及側重于綜合音樂（general music）。器樂方向包括弦樂、木管、銅管、打擊樂，聲樂方向包括歌劇、合唱和獨唱。在本科階段，有一門叫“器樂音樂教學法”（instrumental music methods）的課程，博戴特博士認為它相當重要：“如何向中學生（十二到十七歲的孩子）教授樂器，并沒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簡單。”至于碩士階段，他覺得最重要的一門課是“哲學與心理學”，因為那回到了最根本的問題：“什么是音樂？音樂對什么有好處？我們如何學習音樂？如果你可以回答這三個問題，你將會成為一個更好的音樂老師。”

與其他高等院校的音樂教育專業相比，博戴特博士認為APU音樂學院的最大優勢是這里的師資之前都在一線做過音樂教師，他們可以為學生樹立關于“什么是教學”的典范。另外，不少教師也會在學生樂隊中擔任樂手，所以學生加入樂隊后，不僅可以向指揮學習，也可以向同在樂池里的教師樂手們學習。博戴特博士還介紹道，對于那些想要申請APU音樂學院音樂教育專業的學生來說，除了一些基本的要求，比如GPA（平均學分績點）、SAT或者ACT（美國大學入學考試）成績達標以外，最重要的一點是：“只要你想成為一名音樂教師，不管你來自哪里，不管你之前有過怎樣的經歷，我們都愿意為你提供相關的、能夠達到專家（expert）級別的教育和教學資源。當然，有些人能在這條路上走得很遠，有些人走不遠，這就是學校。”

聽力損失者也能學習樂器？

在閱讀博戴特博士的簡歷時，我發現他有一個很特別的研究方向：聽力損失者的器樂學習經歷。天生聽力有缺陷的人也可以學好樂器嗎？這倒是顛覆了我們一般人的想象！

博戴特博士糾正了我的一個認知偏誤：部分聽力損失（hearing loss）和完全的聽力損失（deaf，即全聾）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使用的聽力輔助儀器也不同。“如果只是有部分的聽力損失，可以用我們常見的助聽器（hearing aid），助聽器會擴大聲音，讓聲音變得更響。但如果是全聾或接近于全聾，就需要用到一種叫‘人工耳蝸植入（co-clear implants）的儀器了。那是一種數字化的聽力（digital hearing），因為我們擁有原生的聽力（acoustic hearing），所以可能對此難以想象。與原生聽力相比，數字化的聽力可能不夠豐富，也不夠多樣化，但它確實能讓人聽到一些聲音。”

為了做研究，博戴特博士找到了兩個正在學校學習樂器的學生。他們是學生樂隊的固定成員：一個八年級的女生在交響樂團演奏小提琴，她用的是人工耳蝸植入；另一個十年級的男生在管樂隊中演奏長號，用的是助聽器。“我仔細觀察他們，記錄他們的舉動，并與他們交談，聊聊他們在演奏中遇到的挑戰以及取得的成功。事實上，他們的演奏水平都足以讓他們擔任樂隊的常規樂手，而不僅僅是一兩次的‘客串。”

博戴特博士之所以會對這樣一個課題感興趣，并做了如此深入的研究，是因為一個有點悲傷的原因：他的第二個兒子患有先天性耳聾，但他依然希望自己的兒子能享受到音樂的快樂。他為兒子安排了人工耳蝸植入的手術，如今他的兒子同時在學習鋼琴和單簧管。“全世界只有三家制造人工耳蝸植入儀器的工廠，一家在洛杉磯，另外兩家在歐洲和澳大利亞。他們計劃進軍中國市場，但因為中文的發音有四聲轉換，目前人工耳蝸植入還不能很好地處理這些復雜的信息，因此未來還需要更多的研發。”

在博戴特博士看來，音樂是對環境條件的一種回應，音樂讓人們聚集到了一起。他確信對于那些有聽力損失的人來說，參加音樂活動將大大有利于他們個人的發展，讓他們擁有正常的社交生活。“聽力缺失會區分出兩個不同的世界：聽不見的世界。和聽得見的世界。聽力損失會讓人們漸行漸遠，因為如果我不能理解你說的話，我們就不能產生聯系，也不能成為朋友。”令人感到遺憾的是，目前正在學習樂器的聽力缺失者并不多，因為他希望通過他的研究，更多的聽力缺失者可以享受到音樂的快樂。“最重要的是，當一個有聽力缺失的學生找到老師時，老師們應該非常確信自己能夠幫助他們。這是可以發生的事情，而且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