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了新房，卻添了憂愁？

張靖宇

幾百萬的新房，卻成了心病？

50歲的張女士已經臨近退休，去年年底和丈夫一起賣掉了母親留下的舊房，購置了一套屬于自己的，又大又寬敞的新房，價值幾百萬，戶型方正、南北通透，小區清雅安靜，物業管理完善，外人看來真是羨慕不已。然而卻正是這套房子折磨得張女士寢食難安，焦慮不已。

張女士是一個待人熱情大方，親切隨和的中年女性，人際關系良好，是周圍人眼中的“知心大姐”。第一次見面中，坐在我斜對面的張女士穿著普通而隨意，帶有中老年人的穩重與城府，訴說著自己的煩心事，但情緒卻很收斂，不會一股腦兒毫不保留地傾瀉。一上來張女士就談起了買房給她帶來的焦慮，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當時大腦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就定了這個房，這樓旁邊有一個信號基站，門前又挨著一條小水泵房，擱現在我是絕對不會買它的！”幾百萬花出去卻沒買到稱心如意，張女士是茶不思，飯不想，夜不寐。而親朋好友的勸說與安慰并不能起到幫助，戶型采光、物業管理、周邊設施、地理位置等種種優點在“基站和水泵房”面前不堪一擊，房子成了堵在心口的大石，成了一道邁不過去的坎。

房子只是導火索

隨著交流的進行，張女士逐漸吐露和表達出更細致的感受體驗。首當其沖的是后悔與自責，本應該找朋友一起去看房的，本應該多考慮考慮而不是只聽丈夫在邊上瞎咋呼，本不應該如此的粗心馬虎，忽略了這些缺點……;再接著便是深深的挫敗感，如此重要的一件人生大事卻搞砸了，讓張女士感覺自己很無力也很無用，這棟房子仿佛是對她整個人莫大的諷刺，令她難以抬頭。

隨后話題突然轉換，張女士感嘆是不是遭報應了才攤上這么一件事，我帶著好奇追問下去，張女士講起了長長的一段故事。她與現在的丈夫是二婚，上一段婚姻讓她備受煎熬，當時20多歲的張女士與一位年長她十多歲事業有成的男士走到一起，坎坷很多年才領了證，犧牲了青春與歲月換來的婚姻卻并不幸福。幾年前，張女士終于離了婚，沒過多久就認識了如今的丈夫，登記結婚。張女士形容如今的丈夫是優越家庭背景下成長的，嬌生慣養、頭腦簡單、不勤奮，凡事需要她多操心，多包容，言語里隱含的不滿呼之欲出。回到買房子這事，張女士表達了諸多對丈夫的埋怨，看房時不上心，定房時瞎咋呼，不理解她的感受與堅持等等，而當我試圖去共情和呈現她對丈夫的不滿時，張女士又會反過來替丈夫說話，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似乎憤怒的情緒無法指向對方而只能轉向自身。

重復的情感體驗，相同的關系模式

咨詢逐漸深入，張女士談起了自己曾借錢給老同學，在對方生意最困難時施以援手，但到了她買房時，對方卻表示資金周轉困難無法幫襯;談起了妹妹身患精神疾病多年，一直是她關心照料，但妹夫卻不領情與她爭吵，發生沖突;談起了她為侄子找工作的事四處奔走托關系，但是如今逢年過節侄子卻很少來看她。再聯想起她之前談到的上一段婚姻，以及如今與丈夫的相處，似乎生活中各式各樣的人際關系中，張女士都反復體驗到一種相同的感覺，即她為對方掏心掏肺付出了很多，到頭來對方卻絲毫不能照顧和關注她的感受，體諒理解她的情緒。第一次咨詢結束后，張女士曾向其他大夫抱怨我的不是，認為我無法給她提供其想要的幫助。我仿佛成為了她生活中一個新的無法照顧和理解她感受的人。

第二次見面，我嘗試呈現房子是她人際沖突的爆發點，張女士開始逐漸能夠越來越多地表達對丈夫的種種不滿與失望。她期待的是一個可以照顧她，為她操心、讓她依靠的丈夫，而非是一個沒有擔當又體弱多病的男人，當不滿無處表達便只有轉化成內疚，導致抑郁。而隨著咨詢的推進，張女士逐漸意識到如今與丈夫的關系才是真正的核心，她對房子種種復雜的感受是指向其丈夫時，堵在心口的石頭總算落了地。第二次見面也是我們的最后一次治療，第二天她便出院了。

未來的路

張女士在每一段人際關系中都重復扮演著那個為他人付出，而自己默默受傷不被理解和照顧的角色，體會著相似的失落、失望、悲傷與憤怒。張女士自己的這些付出與犧牲恰恰正是她渴望從對方那里得到的，在每一段關系里張女士都試圖扭轉這種被忽視、不被理解的感受和關系模式，然而她不經意間應對關系的方式—無私付出，卻很少表達自己的感受和需求，總是令其重蹈覆轍。與我短短的兩次會面同樣生動地活現了這一模式，咨詢里親切而配合的表達，咨詢后期待落空的失望與不滿引發抱怨，這一切的發生快到只需要50分鐘。

兩次咨詢太短，我并沒有機會去追溯在她內心中烙印這一切的過往，并進行連接和闡釋，我只是把張女士從“房子”中拉出來，讓她看到問題的根源—關系。若將來有機會繼續跟張女士工作，關系將成為下一步的焦點，我會一方面呈現當下生活中張女士的關系模式以及重復的情感體驗;另一方面以治療關系為突破口，將治療室內她與治療師之間活現的關系與她的人際模式進行連接;最后，隨著工作的深入，我或許也會嘗試探索她的成長經歷，尋找早期養育中她與父母的互動與現在的聯系。這樣整個治療工作就圍繞一個完整的人際三角展開，幫助張女士理解、領悟，并發展出更為靈活適應的人際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