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梨

伍中正

大年三十早上，唐梨喝了酒。餐桌上的菜好，他就多喝了兩口，臉上泛著紅潤。

唐梨想，吃完飯就去臘梅家。她男人云堂兩年前死了，臘梅身邊沒個伴。他想跟她說說話，也算一起過了年。

唐梨剛出門，村主任劉久安來了。唐梨聽見他粗門大嗓說，有急事，一起去開會。

到底有啥急事？一路上，唐梨沒有問他，也懶得問。

唐梨跟隨劉久安到了村委會會議室。會議室氣派，高桌子矮椅子，油漆光亮，墻壁的白色很刺眼。唐梨坐在村干部以前坐過的椅子上，聽著幾個村干部七嘴八舌地商量如何嚴防新冠肺炎疫情蔓延。商量一陣后，會議決定，在張家村的村道入口設卡點，村里人除非有重大事才能進出，外人和打工回村的人一律都不能進村。

唐梨知道，卡點的作用就是卡住村里的人，也卡住村外的人。他以前見過很多卡點。那年，村里鬧非洲豬瘟，怕豬瘟蔓延，多條路上都設了卡點。距張家村二十公里外有一個比較大的監獄。有一年，監獄管理不到位，跑了一個犯人，村里也設了好幾處卡點，晚上還有人巡邏。

唐梨有點不自在。劉久安朝他望了一眼，其他村干部都朝他望，唐梨更不自在，頭低了下去。

就在唐梨低頭時，村干部會議決定，讓他守卡點。

唐梨稍稍抬了抬頭，顯得很為難。

唐梨知道守卡點，就得得罪人。這次守卡點，到頭來會弄得里外不是人。再說，這事他還沒和臘梅說，要是臘梅不同意，她一生氣，往后，跟他說話的人也沒有了。

唐梨有了不大不小的顧慮。

“唐梨，卡點不光要守，還要守好！”劉久安為唐梨打氣，目的是打消他的顧慮。

唐梨想，守卡點的事，容不得跟臘梅商量了。商量是守，不商量也是守。

守吧！唐梨答應。

唐梨沒了顧慮。

“一定要守住張路遙！他年初就去了湖北，要是回來，要他在外面隔離，不讓他進村。記著沒？”劉久安特意交代。

“記著了。”唐梨說。

“這次守的重點對象，就是張路遙，記著沒？”劉久安重點提示了一次。

“記著了。”唐梨說。

劉久安在檔案柜里翻出了一個紅袖標和一件特別醒目的衣服。

“穿好衣服，戴好袖標。只要人家看見你的袖標和衣服，就知道你是守卡點的。”劉久安最后補充。

唐梨很快穿上衣服，戴上袖標，趕緊去了臘梅家。

臘梅站在門前。她穿著大紅的棉襖，頭上云鬢輕挽，還插了一個銀色的簪子。棉襖的紅和簪子的銀色很是打眼。

唐梨第一次看到了臘梅這么光鮮的樣子。

“劉久安要我守卡點！”唐梨在臘梅面前丟了一句話，就走了。

“守吧！”臘梅對著唐梨的背影說。

卡點的氛圍出來了。唐梨穿著很打眼的衣服，還戴了紅袖標，樣子很嚴肅地站在路上。他還在村道上擺了五塊水泥磚。水泥磚又沉又灰，擺成了一條線，顯然是攔車的標志。

張路遙誤了一趟車，背著行李緊趕慢趕，在大年三十中午，回到了張家村。

張家村安靜。村里沒有炊煙，也沒有鞭炮的響聲，過年的氣氛淡得像一杯白開水。張路遙遠遠地看見卡點看見唐梨。

張路遙走到卡點，就被滿臉紅潤的唐梨攔住了。

唐梨攔住張路遙是有理由的。

起初，唐梨沒把理由告訴張路遙。

年初，張路遙說是去湖北，湖北沒去成。后來，他就去了廣西。這次回來，真是從廣西回來的。

“真是從廣西回來的。”張路遙解釋。

唐梨聽著張路遙的解釋，唐梨很為難。若讓他進村，劉久安特意交代了的;若不讓他進村，都是一個村的，往后，見面很尷尬。

“就是不能進村。”唐梨看了一眼張路遙，然后說。

張路遙很無奈，背著行李，聳聳肩，走了。

一月后，政府主張復工復產。

張路遙在老婆娘家程家莊捐贈了一筆錢。那筆錢，程家莊建了一個百姓大舞臺。

“那筆錢咋不捐給張家村？”后來，有人問張路遙。

張路遙開始不說理由。

后來，張路遙說了一個理由。那理由是這樣的：“回家過年，唐梨不讓進村。”

后來，唐梨聽到這話，很傷心。

那天，臘梅依舊是云鬢輕挽，頭上還是插著那只銀色的簪子。唐梨跟她坐在一起，說著說著，說到了一件事。

唐梨說：“這回替劉久安背了一次鍋。張路遙本來是恨他的，現在他恨我，才不肯把錢捐給張家村。”唐梨又說，“我愿意背一輩子黑鍋，背到墳里去，也不挑明。”

村里再找不出第二個唐梨。臘梅跟你好，算沒瞎眼。臘梅想。

臘梅望著眼前的唐梨，眼里滿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