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性之外，說說一個文體的思想性

陸梅

在文學的場域里，如給《清廉》這則短小說打個分，滿分100的話，我打80分——畢竟它是一個“好看”的故事，文辭曉暢樸白，思想境界不低，作為“第十七屆中國微型小說年度獎（2018）”的終評委，我特意電腦里查了下，打的是93.5分。評語雖簡單，但意思到了：見人見情，有立意和境界。

這“境界”就是結尾處同樣為官的兒子胡威回答晉武帝的話，晉武帝問：“你們父子皆以清廉著稱于世，比較起來，你們到底誰更清廉一些呢？”胡威回：“臣不如我父。”問緣何，胡答：“臣父清，恐人知;臣清，恐人不知。是以臣遠不及父也！”這是這個“好看”故事的包袱和文眼，前文的鋪敘敷衍為的就是這一句話。顯然這個故事有點“主題先行”，但故事本身是自洽的，父子兩代人秉持的清廉為官的本色不變，但個性性情頗見差異，父親胡質宦海沉浮一生，始終自律自警，他內斂有城府;兒子胡威治政勤勉，出行不坐轎，朝廷給的俸祿勻出一二救濟災民，亦可謂剖心析膽用心良苦。

同樣是清廉，卻也分了個高下，緣何？只因在思想襟懷上子不如父。這讓我想起另一句古話：“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為己者全然是修為的需要，不會去炫耀自己的學問;而為人者雖也有一肚子學問，更期待著展示出來，恨不能讓天下人盡知，這和這個故事里的“恐人知”與“恐人不知”異曲同工，確然是兩重境界。

衍生開去，微型小說最大的功能可能就是美刺的作用，嘻哈一笑，或喟然一嘆，短則短矣，但是好的微型小說是可以當醒世恒言來讀的。我也在第十七屆中國微型小說年度獎評審中見到了一朵朵故事好看、立意雅正的“野薔薇”。這篇《清廉》即是，讀來眼目清明。

當然，“好看”和“好”仍是有距離的。“好看”易編，“好”難求——好的故事當然前提是要有一個好看的故事，但也不盡然;反過來，好看的故事也可能是一個好故事，但好看不等于好。這話說來有點繞，一個簡單區分是：“好看”的故事往往有套路，可以復制，編的成分多;“好”的故事一定是真誠和獨特的，能感知并觸摸到作者乃至人物的靈魂。

我以為，這一“標準”在文學的意義上成立，但是對精短的小小說來說著實苛求了。所以我想藝術性之外，再說說一個文體的思想性。以《清廉》為例，這篇短小說更叫人眼目一亮的是它所呈現的思想性，說的是“為官”，放寬到為人、做學問上也都是一個道理。今天，我們怎樣做人？我們又為什么讀書？《周易·系辭》曰：“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乃立身之道，義為處事之道。說的是內心正直，做事有原則。好比我們現在的讀書求學，為的是出人頭地呢，還是修為自己？當然出人頭地，同時也修為自己，那是現代人的理想。我們已然很難追慕古圣賢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高遠襟懷，但是首先第一位，我們能否做到修身為己？

這是我讀《清廉》，眼目一亮之余想到的。一則短小說能給人以美刺和啟迪，倒也應了張岱所言“讀書其中，撲面臨頭，受用一綠，幽窗開卷，字俱碧鮮”。因而我那打分，80分算是給藝術性，93.5分給思想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