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吳季

2020年的春天非同尋常,盡管新冠肺炎疫情在神州大地肆虐,但仍有不忘職責的人們一直堅守或者已經陸續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哪怕是只能在家遠程辦公。
這一狀況與17年前是何等相似。2003年,非典發病高峰是在春節之后,從3月初開始疫情很快出現了擴大、蔓延的趨勢,特別是北京,因為非典感染、死亡的病人和醫護人員的數字在不斷上升,而堅守工作職責的人們都必須實時到崗。
當時,我們國家的第一個空間科學衛星計劃——地球空間雙星探測計劃,正處在正樣階段最緊張的時期,飛行設備的研制已經結束,即將交付載荷總體并開始測試。那么,非典疫情會不會影響“雙星計劃”的研制進程,給科研人員在工作中又增添了哪些問題和困難呢?
“雙星計劃”是一個國際合作項目,16臺星上科學儀器中的一半是由歐洲國家的研究所研制的,所有的工作需要經常性地協調和調度。3月中旬的調度會就是通過視頻的方式召開。那時,計算機上的視頻軟件剛剛興起,而研究所里的網絡速度無法滿足要求,因此,視頻會不得不安排在北京電信大樓中的一個國際視頻會議室召開。碰巧就在當天,北大人民醫院被封閉了,不允許人員進出。我們從中關村前往電信大樓的路上,經過人民醫院的時候,看到工作人員正在醫院外面拉警戒線。大家心里都惴惴不安,不知道疫情還會如何發展,是否還會有其他醫院被封閉?
在電信大樓的會議室里,我們對面是大屏幕上歐空局的官員和各國科學家們。除了討論技術問題外,他們最關心的就是我們的健康問題。當我把隨身攜帶的口罩從兜里掏出來,出示給他們看時,可以看到屏幕上的歐洲同事們都不說話了,會場出現了片刻的安靜,他們的表情也變得很凝重。
之后,我們討論了他們的儀器如何交付給我們的問題。如果沒有非典疫情,他們本來將于4月底5月初攜帶儀器飛到北京,在中科院空間中心的實驗室里進行交付驗收,然后馬上就開始聯調。但是北京出現了這個情況,我們決定研究一下再給他們答復。
會議結束后的那幾天,我們經過反復討論,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把驗收地點改到北京以外的另一個城市,這樣就能避免他們到北京被感染非典的風險。得到了外方的同意之后,我們就聯系上海的合作單位,但是得到的答復是,上海市對所有來自北京的人,都需要首先隔離兩周,才能開始工作。如果是這樣,就會白白使我們的技術人員耽誤兩周的時間。這是我們無法承受的,要知道那一段時間的研制計劃都是按天排的,我們根本沒有兩周的時間來白白浪費掉。而且,如果上海的政策如此,估計其他城市也差不多。

▲ 測試探測衛星

▲ 探測二號衛星

▲ 2003年12月30日,探測一號衛星發射

▲ 國際宇航科學院頒獎現場
怎么辦?我們將這個困難反饋給了歐洲方面,英國帝國理工大學物理系的同事們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他們邀請我們到他們的實驗室去驗收,之后由我們把設備帶回。為此,他們還咨詢了英國政府和倫敦市的衛生部門,發現當時英國并沒有對中國來的旅客進行隔離的要求。其他歐洲國家的研制單位隨后也都明確表態,只要我們到倫敦去,他們也都將儀器帶到英國去交付,就在英國實施驗收測試。就這樣,在英國同事的幫助下,我們的問題有了解決方案,驗收可以完全按計劃進行。
之后,我們的技術人員順利地在倫敦希斯羅機場入境。經過一周的測試,帶回了所有歐洲研制的正樣設備。
接下來,我們就要開展這些設備的聯調測試。按照要求,歐空局需要派人來跟蹤測試。為此,在歐空局位于荷蘭的技術中心的項目經理博多·格萊姆科專程到法國巴黎的歐空局總部請示,能否到中國北京來參加測試,并尋求衛生防護方面的支持。但是,他得到的答復卻是,不允許他到中國來參加聯調測試,如果他執意要來,任何風險將由他個人承擔。博多·格萊姆科并沒有聽從總部的勸告,為了確保研制工作按計劃進行,他決定不顧風險來北京參加聯調測試,與他同行的還有德國宇航公司的一個工程師羅蘭德·諾德。

▲ 2004年7月25日,探測二號衛星發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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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星計劃
“雙星計劃”全稱“地球空間雙星探測計劃”,是首個由中國科學家提出并以中方為主的空間探測國際合作計劃,也是中國與歐洲合作的第一個科學探測衛星項目。
“雙星計劃”由兩顆衛星組成,分別運行于赤道面和極軌面上,呈大橢圓軌道。大橢圓軌道衛星在遠地點飛行速度慢、停留時間長,高效率覆蓋了赤道區和極區這兩個最重要空間區域。
同時,“雙星計劃”與歐空局的星團衛星(包括四顆衛星)相配合,在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形成地球空間的六點協調探測,成為國際上非常引人注目的空間探測計劃。
2003年12月30日,“雙星計劃”中的赤道衛星“探測一號”首先成功發射;次年7月25日,極區衛星“探測二號”也發射成功。“探測一號”的設計壽命為1年半,結果運行了3年10個月;“探測一號”的設計壽命為1年,最終運行了4年3個月。
“雙星計劃”的實施,對提高我國空間物理研究和空間天氣預報的創新能力,提高我國在國際空間界的地位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已經成為21世紀初國際上重要的空間探測計劃。

▲ 歐洲星團衛星和雙星聯合觀測示意圖
5月初,他們入住位于海淀區知春路的翠宮飯店的時候,飯店已經幾乎完全停業兩個月了,大部分職工都被安排放假回家。在吃早餐時,他們發現只有他們兩個住店的客人。
正是由于我們中外科研人員的大無畏精神,“雙星計劃”的研制工作沒有因為非典疫情而耽誤。到6月中旬,我們聯調結束時,北京市因為非典宣布的戒嚴也正好解除了。我們還專門和歐洲的同事們一起,舉行了一個小型的慶祝活動。

▲ 博多和本文作者正在分析測試數據
2010年,“雙星”發射并運行6周年后,我們和歐洲的合作團隊一同獲得了國際宇航科學院頒發的杰出團隊成就獎,這是中國人第一次在國際航天類的組織中獲獎。這項國際航天領域極高的榮譽獎也曾授予和平號空間站、哈勃空間望遠鏡、勇氣號和機遇號火星探測等著名空間項目團隊。在獲獎報告中,我特別感謝了我們的合作伙伴。博多和羅蘭德兩個人也都被邀請參加了領獎儀式。大家歡聚一堂,真可謂是患難見真情啊!
17年后,當我們面臨新冠肺炎疫情的時候,當我們在電視和微信看到那些沖在一線的醫務人員,那些在節假日仍然堅持工作的電力、交通、市政、清潔、物流領域的工作人員,以及那些和我們17年前一樣,正在執行國家重大科技任務的試驗隊員們的時候,總讓我禁不住回憶起17年前那段難忘的經歷。時空雖有轉變,但奮斗精神卻永不磨滅。因為,人活著不僅僅是為了活著,總還有其他一些更重要的事情,難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