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梅亭
摘 要:清代“康雍乾”盛世,社會相對穩定,人口增長迅速,經濟長足發展,是清朝發展的高峰時期。清乾隆三年(1738)《南郭村公議禁約以厚風俗序碑》主要記述了清代前期蒲州府虞鄉縣南郭村鄉約會因村民群盜而公議禁約情況。清同治十三年(1874)《虞邑強宜庵減免差徭役碑》詳述了虞邑村民之苦,對前碑南郭村群盜之因做了有力補充闡述,揭示了清代地方村民的生活狀況。
關鍵詞:清前期;蒲州府;虞鄉縣;南郭村;群盜;差徭役
永濟古稱蒲阪,為虞舜之都,南屏中條,北望峨眉,西臨黃河,涑水橫貫。南郭村則位于本市城東中條山腳下,是一個歷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的小山村。古為舜之始祖虞幕之地,現有宋開國侯孫繼業及元代全真教掌教孫履道之墓、廟。廟內現存有一通《南郭村公議禁約以厚風俗序碑》,記述了清乾隆三年(1738)南郭村鄉約會因村民盜竊而公議禁約的情況。
1 《南郭村公議禁約以厚風俗序碑》釋文
《南郭村公議禁約以厚風俗序碑》,圓首青石質,通高132厘米,通寬53厘米,厚10厘米。額篆“永垂不朽”“日”“月”。碑文楷書,15行,滿行19字,其文如下:
孔子曰:“里仁為美夫!”一里安得皆仁者,蓋云厚也。古昔盛時,家敦禮義,人鮮偷行,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猗歟休哉!何比戶之可封□籍,非被圣王之德化,而父兄之教先子弟之率,謹曷克至此?乃今者,久不見吾鄉鄰風俗之美矣!詐虞為心,貪殘成性,一倡百和,而風俗遂不可言。幸逢圣天子嘉惠元元,省刑薄斂,興利除弊,又立之約。正時以圣諭十六條,家喻而戶曉。所以教養黎庶者亦既詳且至矣。吾儕正宜恪遵圣諭,共享升平之景福,詎可毀方躍冶競,作圣世之頑民?今有南郭村者,古虞鄉縣地,至元省入臨晉。余嘗閱縣志有云:臨晉縣距南五十里,名曰南郭村,亦名區也。以前不可考矣。自唐以來,代有偉人杰士,人物輻輳,風俗克美。余心焉慕之,竊以未至其地為恨。迄我圣朝雍正八年(1730),分設縣治,復興虞鄉。此村東距城七里許余,于雍正十一年(1733)讀書斯地,見其家誦戶弦,秉禮守義,猶有三代遺風。又廣植柿樹,其實其美,可以救茺,至秋霜葉可玩,亦佳景也。縣志所載,信非虛語。乃一日者,村中長老謁余而言曰:“吾鄉居近山麓,地多沙石,人稠土狹,寒苦極矣!所藉以為納糧養生之具者,果實與五谷并重。前此以有禁約,防微杜漸,不同互相之難言,而循規蹈矩。竊比閎黨之仁風,第恐法久易馳,視為具文;或有不法之人弗思安分守業,祇知損人利己,爰與鄉約會各甲之人俱在關帝老爺廟中,公議禁止,立為條規。嗣后如有不法之人,損人利己者,拿住罰銀五錢;不服者,公舉送官。或本村傷損鄰村或鄰村傷損本村者,依此公罰處置。倘有徇情私放及退縮不前者,或懷挾私仇誣假為真者,亦依此公罰處置。禁約寫明,四甲合執一紙。又公稟邑侯袁老爺,蒙批恩準照,議勒石,業賜明示一時之告誡,維嚴!更立碑記萬世之持循有據矣。”言畢,囑余為文。余應之曰:“善哉!鄉里之中果能依此法而行,將日漸月摩之久,孝弟力田,型仁講讓,又何患?吾鄉鄰風俗之不美耶!第余渺見寡聞,拙于文詞,如公之意,美且善矣;如公之言,祥且備矣,夫復何言?”
龍飛乾隆三年(1738)二月十八日合村仝立。
2 從碑文分析清前期南郭村村民的主要生計
南郭村南依中條山山坡,距進山口2.5千米,屬于半山區狀況,經濟條件較差。據光緒十二年(1886)《蒲州府志》載,“蒲民以麥為常,在宋代已普遍種棉”。從碑文看,清代該村主要種有五谷、瓜菜、苜蓿、柿樹、雜樹及牧有羊群,以農業為主,兼有林業、牧業。從光緒十二年(1886)《蒲州府志》看,每年各縣要向州府上交丁銀、絲絹、地糧、馬草。苜蓿在嫩時可拌面食用,但在古代仍是馬匹等牲畜的精細飼料,是南郭村民納訖差徭的重要物資。此外,南郭村還“廣植柿樹,其實其美,可以救茺,至秋霜葉可玩,亦佳景也”。柿子產業是該村的優勢產業。清乾隆年間蒲州知府周景柱有詠秋柿詩云:“盡把珊瑚映夕曛,瑤仙齊著石榴裙。無邊紅樹多情思,遮斷青山鎖白云。”清光緒十二年(1886)《蒲州府志》亦載:“蒲州古亦盛產柿子,柿為蒲人利……雍正初常入貢……嚼餅數片,不復炊釜。”當地稱柿子是“鐵桿莊稼”“木本糧食”。民間流傳有“莫看幾日窮,柿餅救了命”。南郭村“居近山麓,地多沙石”。柿子樹,適于淺山緩坡種植,耐寒、耐瘠薄,抗旱性強。柿子與其做成的各種產品不僅自食,還可出售,柿葉可作牧料。清李燧《晉游日記》云:“蒲地多柿醯、酒皆釀,柿為之。”尤其沿山一帶多用當地特產柿釀造柿酒,度數較低,清香綿軟,興盛于清、民國。南郭村畜牧業以養羊為主,除售羊、羊毛外,亦可加工毛氈。《永濟縣志》有關于虞鄉及沿山一帶的毛氈制造(俗稱搟氈)業記載。南郭村地處永濟縣、虞鄉縣之間,村北有古解州至蒲州府的鹽道,有涑水至蒲州府的渠道,因此出行、買賣交通便利,對南郭村的發展、村民生活不無裨益。
3 南郭村禁而不止的“群盜”現象反映的社會問題
南郭村“其家誦戶弦,秉禮守義,猶有三代遺風”。“正時以圣諭十六條,家喻而戶曉。所以教養黎庶者亦既詳且至矣。吾儕正宜恪遵圣諭,共享升平之景福……”然“乃今者,久不見吾鄉鄰風俗之美矣!詐虞為心,貪殘成性,一倡百和,而風俗遂不可言。”“前此以有禁約”,今“鄉約會各甲之人……公議禁止,立為條規”。為何一個詩書禮義之村會出現禁而不止的盜竊現象?以禁條“或本村傷損鄰村或鄰村傷損本村者,依此公罰處置”來看,偷盜現象不僅出現于南郭村,其他村也有,涉及范圍較廣。
對于詩讀禮義、圣諭、禁約無法約束的群盜現象,南郭村中長老認為是由于“吾鄉居近山麓,地多沙石,人稠土狹,寒苦極矣”。即人多地少且貧瘠,收成無法滿足生活所需。清康熙五十一年(1712),清政府規定以康熙五十年(1711)的人丁數作為征收丁稅的固定數,以后“滋生人丁,永不加賦”,廢除了新生人口的人頭稅,使人口大量激增。清雍正元年(1723),實行攤丁入畝制度,丁多地少,人口密集,地畝攤銀率較多。有地與無地者出錢相同,加征折色糧、折色銀。而且該村柿樹占地要交地糧,柿酒出售要交酒稅。歷史上晉省有“丁倒累戶”“戶倒累甲”的累丁之弊,以致苛無恒產的一般農民感到輸納維艱,但官府仍然無償征調,形成差外有差。清雍正六年(1728)升蒲州為蒲州府統縣六:永濟、臨晉、猗氏、萬泉、榮河、虞鄉。虞鄉縣又設3鄉:五賢鄉、方山鄉、涑南鄉,21里,109村。其中方山鄉,統7里,29村,南郭村為其一。據有關碑載,清同治十三年(1874)虞鄉百姓上交縣署賦稅每年需白銀14000兩,還要協助鄰縣永濟車馬。老百姓往往躲在山腳角落里來避差役。而一些富戶鄉紳想方設法逃避賦稅、徭役,一些小民勤勞終歲,為繳差錢,有拆房蕩業者,有賣妻鬻子或棄家而逃者。從“虞鄉百姓要供給縣署食物、器用、車馬等,以前還不多,虞民尚能供應”可知,清乾隆三年(1738)南郭村村民的收成、銀子都去哪了,為何會出現“一唱百和”的群盜現象,他們遠非鄉約口中的損人利己的盛世頑民,也許是一些饑餓、無奈的窮苦村民。
清前期虞邑鄉里制與保甲制共行,里設里長1人,主要督促糧稅,追躡公事,傳達官府命令,處理民事爭端。村首腦稱公直或甲首,負責征收糧賦之責。鄉約會無事宣講圣諭,彌盜治安,有事則與里長、鄉長、村長共同支應官府苛派。清光緒年王榮綬在《擬興永濟利弊議》說:“永濟衙役之惡,名滿大河東西……推墾之糧及期不通寬緩,累有司之參罰,責里長之攤賺賠……各鄉常有無益之費,如賽會唱戲所費不少……科之苛派,甚于荒歲之旱。”由此可知,里甲徭役攤派之累及官府各層的盤剝是驅使南郭村鄉約會再次公議禁約的原因,而且需公稟邑侯袁老爺,蒙批恩準照,以此保障完納朝廷的賦稅徭役。一些村民被繁重的賦稅、差徭役剝削和壓榨得一清二白,腹無食裹。而一些富戶、鄉紳、地主巧取豪奪,圈占有大量土地。山西布政使高成齡在奏折中說:“富者田連阡陌,竟少丁差,貧民地無立錐,反多徭役。”南郭村群盜能夠“一唱百和”,除了生存欲望,也暗含了群體性對貧富不均、不公現象產生的憤慨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