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途（組詩）舒瓊

賴石山中

1

傍晚。一個人安靜地在山中行走遇到橫穿山路的小松鼠，就駐足遇到枝頭跳躍的鳥鳴，就側耳遇到在低處盛開的植物，就俯身迎面走來的風輕輕擁抱了我萬物美好，我們都在其中——“擁有了草木一樣的愛”

2

所有的花都是白色的豆金娘，纏繞在灌木上的束情草開著細碎的白花苦麻菜裂開的絮是白色的沒有猛虎來嗅的野薔薇是白色的墳塋上的清明幡是白色的風中的草木氣息也是白色的。嚴禁火種進山賴石山的看林人，唯獨放過了一棵提前進入五月的榴火

3

風吹。一朵桐花落下來，墓碑上的名字側了側身山中的墳越來越多越來越新，和草木一樣茂盛蔓延而下，快長到了山腳的塵世。跟著影子在天色黑透之前，終于返回人間的，已分不清，是我還是，正在抵達山腳的那一座墳塋

在旅途

喝水，抽煙，零食，查看手機也有人，向旁邊陌生的車輛打探彼此而她，是沉默的擁堵等待的時間里，她喜歡車窗外緩緩挪動的群山和暮色還有，幾座被草木掩映的墳年代久遠的墓碑，已生了草木之心。這些匆匆而過的一定會再次相逢在我們旅途的盡頭

理發店

半掩。沒有上鎖生銹的暗紅小鐵門上，歪斜著四行墨色的字——每個星期四下雨開

該理發了今天星期四。但是沒有下雨

浩蕩的風，煽動三千畝逆光的火焰

此時，花事在間歇的陣雨里搖晃有人順著棧道登高有人在花田里來來回回，試圖用艷麗的旗袍，妖嬈黃昏的細節

蹲下身，她透過一朵醉蝶花的眼睛看去所有的繁美，不過一場虛妄那團蓬松的云，竭力飄向連綿的山卻在途中，消散于無形

正如她，終是走近不了你人間寬闊，而她比匍匐更低浩蕩的風煽動三千畝逆光的火焰點燃，這個夏末的傍晚

又一次走過午后的南片區公園

還是那么安靜。幾滴鳥鳴是安靜的草地上，白花酢漿草是安靜的水車和它的影子是安靜的回到湖底的一朵白云也是安靜的以前的海闊天空，不再有半點眷念

湖邊的紫藤花開得正茂盛涉水的美有陷入深淵的危險一棵晚櫻細碎的花瓣簌簌落著死亡和綻放同樣好看。微風里斜逸的枝條輕輕搖晃，仿佛誰伸手輕輕拂去，山鷹落下的灰有一些，剛好拂落在我的身上也很安靜的。

與忍冬站在一起的清晨

那么多陽光從樹隙落下來暖暖的明亮在凍得發白的地上搖晃誰也帶不走。樹影和風聲帶不走撲閃在枝頭的鳥鳴也不能熟悉的人陌生的人來來去去卻都不是你喧囂的人群外，我與一枝落單的忍冬一起沉默著，反復想起你衣衫灌滿了就要去往春天的風

小暑記

萬年歷上寫：今日宜納財，裁衣宜交易，造車器，宜出行。我卻被困在一團雨水的中央，寸步難行且失去了唯一能隱藏自己的影子烏云追趕著烏云，一場雨追趕著另一場雨。如同那些冷箭暗算從六月一直到七月。更多的雨正源源不斷地從遠方趕來。摸著蓬勃的蟬聲涉水突圍，我始終無法靠岸在這場望不見盡頭的雨水里我，終于淹死了自己

九月九日夜

照例，撐著傘走在濕滑的山路上望不見茱萸，但草木蔥郁

前不見人，后面也無人跟上對著路邊的棠棣，我佇立良久

一只夜鳥在幽暗處不住地啼叫夜晚不宜登高，且細雨綿綿——

轉身下山我又返回了燈火明亮的異鄉

在昭通大山包

往前走，再往前走一條羊腸小道通往迷霧的懸崖仿佛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一只綿羊孤獨地站在山坡上像我的前世，打量著人間仰面躺在懸空的大石頭上的是常春還是常美，遠遠的我看不清楚只看見，每一座山頂上每一個人的頭頂上，都生著一朵從跳墩河里浮上來的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