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屆比賽在羽毛球競技上的影響不小,比如蔡赟/傅海峰同李龍大/鄭在成那場男雙最佳決賽,比如李永波當時的“比滿意更滿意”鋪墊了隨后中國羽毛球隊連續三年包攬五金的空前成績。但是,比賽我們容后再說,先說說舉辦地。
能舉辦世錦賽的地方,往往都是大一點的城市,起碼是中學地理稍微好點就大約知道的地方。另外,以國人看來,舉辦世界性大賽還有個“先來后到”,先盡著首都、中心城市,然后中小城市魚貫而行,這當然也在我們近十幾年體育辦賽過程中得以嚴格遵守。羽毛球世錦賽從1983年國際羽聯與世界羽聯合并開始,舉辦地大體也是按這個“規矩”來的。不僅哥本哈根、雅加達、北京、吉隆坡等各國首都占大頭,其他城市也“師出有名”,如洛桑是國際奧委會所在地,伯明翰是全英主場。2005年有個阿納海姆比較另類,考慮到美國在羽毛球項目上乃化外之邦,可以不計較。但是當2009年羽毛球世錦賽第一次登臨南亞次大陸,“接盤俠”是印度的海德拉巴時,著實讓人有點驚訝。新德里呢?孟買呢?應該是不少人的第一反應。
聽說過一個段子:上海人說他跟某孟買人聊天,孟買人說你們上海發展得不錯,都快趕上我們孟買了。之所以它能成為段子,當然是在我們看來,孟買怎么能和上世紀90年代之后的上海相提并論?其背后的深層背景,則是中國和印度盡管是兩個相鄰的大國,卻幾乎是彼此最陌生的“國”。上海人覺得孟買完全不是同級別的城市,反之,孟買人也是這么認為的。孟買是印度第一大城市,何況海德拉巴——當時網上查的它是印度第五大城市。所以,當年我去報道世錦賽,是帶著對印度、對海德拉巴這個聞所未聞的城市的好奇,想親眼看看印度,羽毛球比賽倒在其次了。
說起來,那是央視轉播羽毛球世錦賽團隊規模最大的一次。因為那時中國羽毛球隊的成績越來越好,央視報道也在奧運會、亞運會之下增加了“重要的世錦賽”這一檔立項,兩者在北京奧運會之后都是上升勢頭不減。
我們一行浩浩蕩蕩十來人殺奔海德拉巴,航班落地已是當地的晚上。機場的名字很耳熟,叫作拉吉夫·甘地機場,但我們立刻“兩眼一抹黑”了,因為預定好的司機、車輛都沒有出現。電話打過去,切實感受了一番印式英語之難懂,我們幾乎讓所有能講英語的同事挨個和對方對話,也只彼此弄明白了三、四分,這還是帶猜的。當然,對方可能也在同時抱怨“中國英語真難懂”,但我想他們情況應該好些,畢竟英語是印度官方語言之一。
盡管電話打起來“欲哭無淚”,但預定旅店的服務人員還是講信用的,車確實有,就是找到司機費點勁,房間也確實有,就是把團隊分了兩處。我們開始還以為“兩處”是南樓和北樓的關系,但當司機招呼第二批人上車的時候,我們再次“欲哭無淚”了。

Charminar 旁邊市場上賣菜的人,周圍的環境和他身上潔白的長袍令我印象深刻

本文作者中央電視臺解說員兼主持人洪鋼

坐上當地合法的“三蹦子”兜風
應該說,這種第一印象實實在在地契合“孟買怎么能跟上海比”的預設主題。第二印象其實也好不到那里去。我們預定的旅店是私人民宿,其好處是便宜和能做飯,因為天天吃咖喱屬于可預見的無法克服的困難,但是位置就不大理想。第二天醒來,探明方位,就是個城鄉結合部,只要出小區就是塵土飛揚。旅店附近有個寺院,從此我們每天都是被念經聲叫醒。房間里懸掛著吊扇,慢悠悠地吹來熱烘烘的風。那情那景,妥妥地杜拉斯在越南的即視感。
我們不能太抱怨房間條件不佳,因為畢竟省了經費可以用于他處。而且,海德拉巴的住宅小區或者商鋪,其圍墻內部都一片整潔、安靜,有的設施比國內同檔次差些,也有的設施好些,起碼不好也不壞。但這里最大的問題是各人只掃自家雪,連“門前三包”都不管。
出了這個小環境,大環境就是另一幅景象,其市政、公共建設發展確實不如國內。這個印度第五大城市,很難找到什么地標性建筑或者CBD,或者說我們不認為那就算地標性建筑或者CBD。如果抱著游覽巴黎的心理和方式來游覽海德拉巴,那落差還是蠻大的,因為海德拉巴的地標建筑——如果算的話——Charminar塔樓,高僅54米。
市政建設不佳,就意味著不像在巴黎或者東京出入可以乘坐地鐵,那里出行都需要訂車或者打車。在我看來,海德拉巴的司機是全世界最彪悍的,我在哪兒也沒見過他們跟車那么近、那么瘋狂。當然,在整個車流都步調一致的情況下,倒也不會更危險,路上并不見什么交通事故。
海德拉巴最常見的交通工具是“三蹦子”,當地叫Tutu,便宜輕快。這類交通工具在很多亞洲國家常見,北京街頭近幾年同樣屢禁不止。不同之處在于,海德拉巴的“三蹦子”兩側沒有門,看上去更不安全,另外它們是合法的,統一品牌型號、統一黃色、統一價格,就像當年北京的“面的”,是一種廉價出租車。前幾天我們不太習慣,認為Tutu危險,怕說不明白、怕翻車,更怕回頭被拉去什么陌生地方。后來都認得方向了,于是Tutu進Tutu出,樂此不疲。司機們也許文化素質不高,卻從未去錯過地方,也沒有繞路宰客。莫迪總理上任后,印度才開始大規模興建地鐵,包括海德拉巴,不知道未來還有沒有機會去那里,那時Tutu還在不在。網上的游記說,現在印度的地鐵也常常不關車門,繼承了Tutu的傳統,我想主要是和很多熱帶國家一樣,天太熱,又開不起空調,其實更低耗、環保。
說到環保,是印度給我留下的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好印象之一。加上后來新德里湯尤杯,我去過兩次印度。印度雖然在某些人的印象中很臟,但我看到的印度人仍然能在恒河里洗衣服,新德里、海德拉巴城區內有猴子、松鼠等各種小動物,尤其首都新德里的綠化,恰恰說明他們在某些方面很清潔,臟只是塵土而已,比起工業污染性質不同。在國內當然也還有能洗衣服的河流,但我這幾年只看到奉化溪口的剡溪確實有人在洗衣服。在這個問題上,印度一直重視生態環境保護,并沒有走“先發展再治理”的道路。
國人可能多不理解紗麗為什么在印度仍然是女性主要服裝,說明清潔與骯臟,其實也是有不同標準的。就拿用手吃飯來說吧,我們曾在印尼碰到一位華裔志愿者,雖然是華裔,但她的思維意識已經完全是印尼人了。關于用手吃飯,我們以為臟,她則說:“無論刀叉、筷子,都是別人洗的,手是你自己洗的吧?刀叉筷子洗得干凈不干凈你不知道,手洗得干凈不干凈你自己知道吧?”反正對此我是無力反駁,同伴們也都啞口無言。
吃飯在全世界都是人際交流的重要方式,海德拉巴同樣如此。我們住的那家旅店,盡管第一印象不佳,但隨后老板、老板娘以熱心能干“逆轉取勝”,無論是辦電話卡、租車,還是問路、購物等,幫我們解決了不少問題,有了賓至如歸的感覺。且老板娘的英語不錯,不錯的意思是,我們能聽懂的多點,因而很多繁瑣的要求她也能圓滿解決或者解答,而這些有不少在我們看來應該是不包含在房費內的服務。
在即將結束報道的時候,我們要請老板和老板娘吃頓飯,由他們定餐廳和點菜,這樣我們也可以感受一下海德拉巴人請客吃飯是什么樣。兩位主人很高興,選了他們熟悉的餐廳,但只點了兩樣就把菜單放下了。我們以為是客氣,如此客氣大家可都要餓肚子,于是力勸再點。老板娘的英語再次發揮作用,解釋說他們都是這樣,先要一點,吃完再要一點,再吃完再要,不怕麻煩,管夠,但肯定不會浪費多少。我們聽了,頻頻點頭,確實合理,當然,這也有咖喱吃法的原因在里面。印度素食的人很多,他們有很多動物都是不吃的,但是咖喱做得好,其實風味也多樣。就是在老板夫婦的帶領下,那頓飯改變了我對咖喱的刻板印象。

海德拉巴擁有一流的室內體育館

正在等待同時升起四面五星紅旗的海德拉巴升旗手

風云”組合的這次奪冠不容易

盧蘭決賽戰勝隊友收獲世錦賽女單金牌

在荷槍實彈的氛圍中,隊員們經過安檢大門
如前所說,印度的市政建設速度確實不快。當地人說,Charminar周邊1591年剛建城的時候什么樣,現在差不多還什么樣。但我們可以了解到,他們把錢花在了更多看不見的地方,比如,印度適齡兒童是免費教育,而且是從幼兒園一直免費到大學。
文化的關鍵在于交流,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各有各的活法,然而我們關于印度的誤解、貶低和謠言太多。前不久看到一篇自媒體關于新冠疫情的《印度這回可能真的掉坑里了》,對我這樣去過印度的人來說,當然看得出它是胡謅,很快也出現了逐條辟謠的文章,但這類信口開河在網上還是挺多的。
在《摔跤吧,爸爸》這么高水準的寶萊塢電影于國內上映后,我們對印度的了解依然太少。拿海德拉巴來說,2009年舉辦世錦賽乍看令人意外,其實那是一座體育之城,羽毛球、網球、臺球都走出了世界名將。同事童可欣也做網球評論,所以在海德拉巴轉播羽毛球期間,她還“順手牽羊”采訪了網球名將米爾扎的啟蒙教練。曾經的恐怖襲擊也許是個讓人擔心的理由,也有羽毛球運動員放棄了那次比賽,但是我今天要寫這篇小文時才發現,2007年海德拉巴成功舉辦了第四屆世界軍人運動會,東道主心里是有數的,而它早在1976年就舉辦過羽毛球亞錦賽。這個城市舉辦第一次來到南亞的羽毛球世錦賽顯然夠格。
這種“乍一看如何”,我想是很多人看印度的主要印象,畢竟大多數對其的了解僅僅停留在種姓制度上。作家韓少功寫的《歲末恒河》中很多和我的印象一致,奇怪的是,我和他同樣寫不出多少印度這好那好,卻同樣可以得出類似“一個不需要防盜門的民族,是一個深藏著尊嚴的民族”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