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 方

喬羽
幾乎每個中國人,都聽過喬羽作詞的歌曲:從《讓我們蕩起雙槳》到《我的祖國》,從《牡丹之歌》到《難忘今宵》《心中的玫瑰》,還有大型舞蹈史詩《東方紅》……
如今,喬羽已是93歲的老人了。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之際,他抱病又為一首歌創作了歌詞。很多人好奇地問:“這位總是笑瞇瞇的老頭,心中到底還有多少歌?”這位作詞界大家又有著怎樣的人生經歷,為何連周總理當年都叫他“喬老爺”?
2019年國慶節,92歲高齡的喬羽感冒了,在醫院邊打點滴邊看大閱兵。“看大閱兵咋能沒有酒?老伴,回家把我昨天喝剩的那半瓶五糧液拿來。”老伴佟琦白了他一眼:“都打上了點滴還要喝?不行!”老爺子裝出一副絕望的樣子,身子往后一仰,恰好看到一個護士走過來,他就開玩笑說:“丫頭,那就請你給我輸點五糧液吧。”惹得護士大吃一驚……
喬羽1927年出生在山東濟寧大運河畔一個讀書人家庭,他的祖父曾是清朝秀才,父親也是當地頗有名望的讀書人。喬羽出生時,喬家已經衰敗了,父親給他起名叫喬慶寶。盡管家里不寬裕,但父親堅持教他讀《三字經》《千字文》,還把漢字寫在卡片上,喬羽每認識100個,就打成一個包。4歲時,喬羽會認會寫的字已經有整整30包(3000個漢字),不少唐詩宋詞背得滾瓜爛熟。喬羽的母親不識字,但腦子里裝滿了民歌和傳說故事,經常把“牛郎織女”“楊家將”“鯉魚跳龍門”等講給他聽。
當時德國人在濟寧開了一家教會學校,每學期收一塊銀元學費。喬家交不起,最后是在店鋪當伙計的大哥把攢了幾年的零花錢拿出來交學費,喬羽才上了學。“學校規定,期末考第一的孩子,可以免費讀下一個學期。我知道家里沒錢,所以努力學習,每次都考第一,硬是靠著大哥這一塊銀元,讀完了小學和中學。”喬羽幽默地說,“都說我的功課好,是天才,其實是被貧困給逼出來的!”
1946年,19歲的喬羽離開了故土,渡過滾滾黃河,翻越巍巍太行山,進入位于山西長治的北方大學就讀,在1953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剛開始我并不是專門寫歌的,而是什么都寫,詩歌、小說、舞臺劇,甚至秧歌劇也寫過。”
1954年春,有人給27歲的喬羽介紹了女朋友佟琦。交往一段時間后,喬羽發現佟琦性格爽朗,熱情大方,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東北女孩。一天,兩人在北海公園劃船,見有孩子劃船經過,喬羽詩性大發,上岸掏出小本子,即興創作了《讓我們蕩起雙槳》的歌詞。佟琦也被喬羽的才華所征服,兩人很快就走進了婚姻殿堂……
1956年,電影《上甘嶺》的導演沙蒙和林杉請喬羽為主題曲作詞,電影快拍完了,他還沒寫出來。原來,導演要求這首歌在戰斗最激烈時響起,要表達戰士們誓死保衛和平的信念,喬羽不知道如何下筆。一天,喬羽猛然想到自己第一次看到長江時震撼的感覺:彼時正是稻谷的生長期,兩岸的稻田連綿不斷,風吹來,稻花的香氣讓人心曠神怡……他突然有了靈感:“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沒有一句話寫戰斗場景,他用極致的抒情,描繪了一幅美好的生活畫面,以此來告訴人們,飽經戰火的中國人民是多么渴望和平。電影還沒有公映,這首歌曲就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放,很快就傳遍了中國。有人說,這首歌之所以能傳唱60多年不衰,至今聽來仍觸動國人內心,是因為它唱出了時代的情感,唱出了中華兒女的情感!
1964年,中宣部決定排練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這部史詩由周恩來總理親自擔任總導演,他親點喬羽任創作組組長。“第一次見總理,是他約我們幾個人去他的住處中南海西花廳商討創作問題,我萬萬沒想到的是,第一次見面,總理居然開口就叫我‘喬老爺’。那年我才30來歲,這讓我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后來喬羽才明白,原來當時有一部電影叫《喬老爺上轎》,喬羽總是笑瞇瞇的樣子,跟電影中的“喬老爺”頗有幾分神似。而周總理出于對文藝工作者的關心和愛護,喊喬羽為“喬老爺”,就是為了緩解他緊張的情緒。
在喬羽等人為《東方紅》撰稿期間,周總理先后幾次請他們去西花廳商討有關事宜,有時他也會深夜來到劇組探望眾人。聽說喬羽喜歡喝酒,總理有幾次在西花廳拿出茅臺和花生米陪著喬羽喝,他說:“只要能寫出好東西,這酒我供了!”這部排練了近一年時間、由3500多名演員和群眾參演的大型音樂舞蹈史詩,于1964年國慶節在人民大會堂首演時,臺下觀眾的激情經久不息,仿佛直到今天都沒有消失。
1984年初,央視春晚進入最后的準備階段,喬羽的老朋友、春晚總導演黃一鶴連夜來到喬羽家里,開口便直說:“請你馬上給我寫首歌詞,春節聯歡晚會上要用。給我泡一壺像樣點的茶,我就在這里等著。”喬羽也急了:“寫詞是要靈感的,著急解決不了問題,你這是在逼著公雞下蛋啊!”他告訴黃導,有人守在旁邊自己更不知所措,請他先回去,答應翌日早晨5點準時交稿。
送走黃導已是凌晨3點,留給喬羽的創作時間只有兩個小時。他想到快要過年了,大年夜家家團圓歡聚一堂的美好畫面最難忘,這時,靈感驟來,只用了20多分鐘就寫了《難忘今宵》。這首歌經李谷一在當年春晚上演唱后,一下子紅遍了大江南北,一直唱了30多年,至今仍是各種晚會的壓軸曲目。
這個階段,除了上述作品,喬羽還創作了《牡丹之歌》《愛我中華》等,首首都成為經典,令人難忘……
上世紀80年代末,國內電視劇涌現許多經典之作,清朝山東文學家蒲松齡創作的《聊齋志異》也被搬上熒屏。“《聊齋》是1987年播出的,其實早在1985年,我就寫好了主題曲《說聊齋》的詞。但作曲家王立平一直沒有靈感。直到有一天,王立平打電話給我,說是想跟我聊聊為《聊齋》作曲的事,但電話剛撥通,他就掛斷了。”
原來,電話中喬羽一聲純正山東味的“誰呀!”讓王立平眼前一亮,他想到喬羽和蒲松齡都是山東人,為什么不學著喬羽的山東腔調譜曲?“你也說聊齋,我也說聊齋,喜怒哀樂,一起都到心頭來……聽這首歌,就像是與一位老友酒過幾巡后,不帶一點虛情假意,推心置腹地交談。‘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牛鬼蛇神倒比正人君子更可愛!’喬羽用最直白最深刻的拷問,直逼人的靈魂!”這是王立平對這首歌詞的評價。
喬羽的二哥喬瑞慶是國民黨軍隊的醫官,1937年7月8日,他與妻子張福貞結婚僅3天,就接到命令奔赴抗日前線,一去就杳無音信。51年后,擔任過國民黨三軍總醫院院長的二哥終于從臺灣回來了,還沒進家,就“福貞、福貞”地喊。張福貞聽到是丈夫在喊她,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半趴半跪著挪出了屋門,直到大哭著撲到丈夫的懷里……
這件事令喬羽非常感動,所以當著名音樂家谷建芬找到喬羽想合作創作一首歌時,他只用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寫出了《思念》。拿到這首歌詞,谷建芬非常興奮:“我敢說這首歌一定會火,因為海峽兩岸近半個世紀的隔絕已經解凍,絕對不止你二哥二嫂兩人分離,思念就像一只輕靈的蝴蝶,正在飽嘗妻離子散、悲歡離合的人們心頭翻飛!”
在1988年春晚舞臺上,著名歌手毛阿敏像一只金色蝴蝶翩翩而至:“你從哪里來,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飛進我的窗口……”果然,這首歌很快就傳遍了全國。“2003年,我二嫂病逝。彌留之際,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再聽一聽《思念》……”喬羽說。
采訪時,忽然有人敲門,佟琦起身要去開門,喬老制止了她:“你腰不好,讓阿姨去吧。”筆者忽然想到一個新的話題:“喬老,能說說你和老伴半個多世紀攜手相伴、恩愛如初的故事嗎?”喬老還沒開口,佟奶奶就開了腔:“他曾經對電視臺記者說,我倆能相伴一生,秘訣是一個‘忍’字。其實,我忍得最多。”
佟奶奶說,喬老年紀越大,脾氣越倔,“不過,他也會哄人。比如進入老年后,他寫了那首《夕陽紅》,硬說是寫給我的。我明知道他是在哄我,但這心里還是甜蜜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