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管文蔚、石西民赴淮陰部署救災

□ 荊位祜

當前，我國正經歷著一場新冠病毒肺炎的嚴重災害，在黨中央的堅強領導下，全黨、全國人民遵從“堅定信心、同舟共濟、科學防治、精準施策”的方針，英勇頑強地進行著并將繼續堅持著這場防控阻擊的人民戰爭，直到完勝。

在這場偉大艱苦的“戰疫”中，我不禁想起六十多年前，在我國國際國內形勢剛剛穩定下來的情況下，江蘇省農村突然遭到大面積的自然災害，江蘇省委、省人民政府怎樣迅速高效率地領導人民抗災救災的情景。

這件事發生在1953年春。當時，蘇北區、蘇南區和南京市已于1952年底合并，恢復江蘇省建制，管文蔚任江蘇省委副書記、省人民政府負責日常工作的副省長。石西民從南京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調任省委常委、宣傳部部長，雖然同樣都是主管宣傳文教工作，但工作對象和形勢已有所不同了。他上任一段時間，在安排、抓好各方面工作以后，就有意識地花一部分時間到下面去，到縣、區以至鄉和農業生產合作社等基層單位去調查研究。

石西民第一次下去是1953年4月中下旬，去了蘇南、蘇北幾個縣、市和地區，共花了17天時間。正是在這期間，應該是春暖花開、農作物旺長的時間，江蘇的大江南北尤其是蘇北，卻遭到了強冷空氣的襲擊，氣溫下降到零下一度，出現了多年來罕見的霜災，大片麥苗凍壞凍死。省委、省政府接到報告后，主管政府日常工作的副省長管文蔚，迅即組織有關廳局負責同志一起，赴蘇北進行調查，現場布置生產救災工作。由于這一突發事件，石西民等（筆者也隨行）也就在揚州和管文蔚匯合，一起行動。

4月22日一清早，從揚州出發，向北行去淮陰、淮安，乘的面包車和吉普車走走停停，沿途不時下車察看麥苗和其他農作物，找當地干部、群眾，尤其是老農詢問情況：麥苗受凍到什么程度？哪種情況下重，哪種情況下輕？歷史上曾否有過類似災情，當時采取什么辦法挽救受凍麥苗？現在還可以用同樣辦法嗎？在季節已晚的情況下補種哪些作物比較適當？人民群眾的生活要受影響，可以采取哪些生產自救措施？干部群眾在嚴重災害面前有哪些積極表現和消極情緒？邊走邊調查，到淮陰以前，就已經掌握了不少第一手的感性資料，心里有了初步的底。

到了淮陰以后，一天三班，接連開了許多次會議，到會的有地委和縣委書記、專員、縣長，有關部門以及報社負責同志等，了解情況，發現問題，研究措施。這次霜災造成的損失是嚴重的，小麥大多生長到第3節，有的將要抽穗，苗尖嫩、水份多，寒霜一打就傷了、死了。麥苗受損同土質有關，沙土田損失較輕，約30%左右；淤土、崗土兩合土田損失較重，約70%左右；在蘇北不少地區，淤土、崗土兩合土田比例占大部分，如淮陰地區共種麥1067萬畝，沙土田只410萬畝，而兩合土田近660萬畝，這次受災共達580萬畝，加上去冬寒流凍壞的80萬畝，兩者共660萬畝，占全部麥田60%以上。

相對說蘇北其他專區受災程度輕些，蘇南受災更輕些，有的縣部分地區約在30%左右。但全省受災面積達到2160萬畝，輕重不同程度影響到2000萬人口。而且是春荒突然加重，夏荒又已形成。在災害面前，特別是重災區，普遍人心浮動，悲觀失望。有些農民（包括互助組長）坐在凍壞的麥田邊長時間發呆，有些農民在地頭痛哭，有的想自殺，說：“麥子死了，我也死吧！”不少人認為生產沒辦法了，想外出逃荒。有的賤價賣掉了耕畜農具。市場上糧食銷量激增，有買無賣，價格上漲，玉米每斤原740元（舊幣），黑市 賣 到1200元，有的集鎮糧食已脫銷。迷信謠言也多了，有說“千能萬能，不如天能”；有說“三碗鹽水現在倒了兩碗（指去冬寒潮和這次霜災），可能秋天還有一碗”；有說“共產黨、人民政府樣樣好，就是不修廟不好”；有的傳播“白蛇（或黑龍）說話了：不燒香、不蓋廟，（就叫你）不收麥，不收稻”。鄉、村干部中相當一部分人驚慌失措，束手無策，怕跟群眾說話受諷刺，加上自己家里也有困難，有的就想外出幫工不當干部了。但也有不少干部積極同群眾一起想辦法如何度過困難。

管文蔚撰寫回憶錄（攝于1985 年）

根據實際情況，省和淮陰地區（鹽城、徐州等地區也適用）的同志很快統一了認識，認為生產救災、想一切辦法安全度過春荒，盡一切努力爭取秋季豐收，是當前壓倒一切的中心工作，并據此全面安排了工作。省委省政府的工作部署給人們的突出印象是：

（1）急事急辦。如糧食的調運，應該和打仗時供應前方一樣急。省內已向災區運的糧食現在已運到哪里了，要立即查清，連夜去追。一定要保證災區糧食的合理供應，又加強糧食市場的管理，不準囤購投機。救濟款急需的農貸款須迅速發放。

石西民（攝于1958 年）

（2）實際出發。如對受災作物根據受災不同程度作不同處理，災輕的澆水、追肥保留，使它恢復生長；有的麥苗最上一節枯死，老農根據1927年的歷史經驗，認為保護得好，下部可能分蘗后另外抽穗，只是麥穗小些，亦應支持他們，爭取到夏收時“多收一斗是一斗”；麥苗基本上全部凍死的，則抓緊補種早黃豆、晚玉米等作物；還應提倡在地頭屋后多種瓜果，尤其如番瓜（南瓜）等，因為如群眾所說“瓜果半夏糧”。需要補種的種子，盡量用本地的，因為外來的種子未必適應本地的土壤、氣候等條件。肥料，還是多罱河泥，搞水草，不強調用化肥，因為群眾不熟悉，另也考慮成本（農場可試用示范）；豬可以多養，別地不準多養，災區允許多養，以后來收購，可多積有機肥。還有如提倡農民多搞一點副業，如養雞養鴨搞粉條等，這也是積極引導農民不要離開土地外出做生意、逃荒。

（3）思想教育。穩定人心的工作非常重要。各方面的力量要組織起來，雖說思想教育不是萬能的，如果糧食未運到就說糧食有保證，群眾可能說你“賣狗皮膏藥”，但教育與實際措施結合，糧食邊運到、邊供應、邊宣傳，群眾容易接受，消除恐慌心理。對群眾談為何有夏荒時，我們不要從“龍蛇說話”“三碗鹽水”說起，應說明我們現在的條件還不夠好，仍要受自然災害的影響，但是經過我們努力，災害可以克服或減輕，一切決定于我們自己的努力，并駁斥謠言迷信。我們生下來就是斗爭的，所以在不斷發展。我們國家是一個整體，如果我們局部斗爭不能完全勝利，還有共產黨、毛主席關心幫助我們，“天下農民是一家”，可以支援我們，過去的救濟、幫助的事實可以證明。所以，對這次災害造成的困難，可以向群眾拍胸脯打保票一定能解決，說這話時聲音可以高一些，拳頭伸出來有勁一些，以鼓勵他們的生產信心。當然，也要說清楚，政府不救濟懶漢。對群眾宣傳，必須既談具體困難，又有解決困難的具體辦法，宣傳內容就充實有力量了。對干部則要著重扭轉他們的悲觀失望情緒，使他們既面對嚴重的困難，又看到克服困難的有利條件，如糧食供應能保證，目前只是調度運輸問題；現在季節好，種了可以很快收獲，不會餓死人；有黨、政府和各地的支持，干部群眾都有度災的經驗等等。特別要向他們講清楚共產黨員、干部的責任。好的表揚，差的批評。下一段整黨也要以在災荒面前的表現來對照檢查。

（4）深厚感情。省委省府負責同志在這次救災工作中表現了高度的負責精神、群眾觀點和工作效率，并且時時流露出對遭受苦難的農民的深厚感情。當淮安縣委書記匯報到有些農民受災后賣耕畜，霜災前集市上每天到20多頭牛驢，而現在每天增加到60多頭，價格比前卻跌了三分之一以上，有一戶農民10口人，8畝麥田全部凍壞，家里沒有吃的，原說好賣一頭牛麥收后付款130萬元，現等不及要現款，只70萬元就賣掉了。另匯報還有些農民在賣水車等農具時，管文蔚立即插話：要馬上給這些農民貸款，幫他們克服困難！你們縣趕快算個賬，近期需要這類貸款是多少數目！當向干部部署生產救災工作時，管文蔚動情地說：多少年來，這里災！災！災！今年又是春夏兩荒相接，老百姓的痛苦要拖長了！他們覺得沒有多少生趣了！我們要盡一切努力，很好地安慰他們，幫助他們，使他們的痛苦時間縮短一些，痛苦程度減輕一些，可不能餓死人！中央上面發下來的救濟款要很快有計劃地發到災民手中。要組織他們生產自救，戰勝災害爭取秋季豐收！

當淮陰專署文教科和淮陰縣文教科同志匯報學校工作，談到小學對不稱職老師整頓中有人因缺乏生活來源而自殺，以及中學生86%家庭是貧下中農，生活困難的多，冬天只穿一件小棉襖，沒有襪子，而助學金比例較低、照顧不過來等問題時，石西民插話：重災區的文教工作要服從生產救災的思想應該明確。吃飽肚子的問題要先解決。妨礙生產救災的事應該停下來。不妨礙的，學校如何維持應該早日提出意見，向上面報告。對災區的小學不能過于強調正規。存在的問題也不可能一下子改變。小學教師的整頓在災區可以拖一拖，因為你整頓了叫他回家，不過多一些災民，增加社會緊張。當然處理少數幾個是可以的，要具體分析，考慮好出路。不稱職的共有多少，其中有出路的多少，都要算好賬，分批解決。特別對年老力衰有病的，可否按資格（年齡、教齡等）搞個規定，有適當安排？對學生，領導部門、教師也要很好關心他們，不能只強調學習而不顧吃飯，對困難的學生也應想一些辦法幫助他們。

當淮安縣委同志匯報到很多鄉、村干部在災情面前悲觀失望，但也有干部如南堡鄉的支書、鄉長及兩個村干部帶頭向群眾要飯給斷了炊的農民吃時，管文蔚插話：這樣的干部應該表揚！石西民插話：回去準備在省的工人教育工作會議上談節約備荒的內容時講這方面的事例。而當淮陰地委同志匯報到個別縣報告中虛報災戶數達一倍時，管文蔚、石西民插話：這樣的官僚主義要狠狠地揪一下，甚至開大會撤他的職，以后才能不重犯！

集中了解情況，部署工作，對于從省委省府來的同志來說，花了三四天就基本告一段落，接下去主要就是各級各方面落實問題了。這是一次突發事件，也是一項比較特殊的工作，我能跟隨管文蔚、石西民這兩位領導同志，目睹他們到實地了解災情，直接同災區干部群眾接觸并且部署救災工作，真是一個難得的實踐，更是一次深刻的教育——國情教育，群眾觀點教育，艱苦奮斗教育。我們的國家很大，現在要進行大規模經濟建設了，可是我們的底子很薄，會遇到各式各樣的困難和問題，這不就是我們必須面對的我國國情的一個部分嘛！在這次新冠肺炎疫情暴發的嚴重困難面前，更需要我們的黨、廣大干部緊緊依靠群眾，從實際出發，進行艱苦的努力，去克服它，戰勝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