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立功 張翮天
1937年八一三事變后,上海許多愛國熱血青年在黨的領導下投身到抗日洪流之中, 我們的父親就是這其中的一員。
父親張于道,字南明,1911年生于江蘇省南匯縣新場鎮(現上海市浦東新區新場鎮)的大戶人家,家境富裕,而父親又是大家族中的長房長孫,父親名下的“長孫田”就有近千畝,父親是含著金塊出生的。然而,在山河淪陷、國難當頭的危急時刻,父親毫不猶豫地投入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抗日活動,從毀家紓難到以身殉職,用生命實踐了他的入黨誓言和信仰。
1938年,王三川、張大鵬叔叔等組織的“浦東抗日救國宣傳隊”在奉賢、南匯、川沙三縣十幾個鄉鎮進行抗日宣傳等活動。當時奉賢的縣府在奉城鎮離新場很近,父親將我家河西一處住宅提供給他們食宿。河西房子多有花園,父親的書房也置在那里,很少有人會過去。一到晚上寂靜的河西住宅頓時熱鬧起來,那時哥哥張翮天8歲(1931年生),弟弟張立功5歲(1934 年生),我們兄弟倆悄悄地去看過幾次。幾十年后大鵬叔叔對我們說,“一天上百里路奔波下來,一回到‘張信昌’(父親家綢緞莊的店名)就像回到了家。于道給我們準備好了熱菜熱飯,燒好了洗腳的熱水。早上天蒙蒙亮時于道又給我們備好了豐盛的早飯。”大鵬叔叔深情地說,于道就像自己的大哥一樣。父親冒著風險接納這些愛國青年的同時,自己的思想行動也起了巨大的變化,開始自覺地接受黨的領導和委派的任務。河西的住宅成了中共地下黨的聯絡點。
記得一段時期我們家在上海的一處住宅與朱人俊叔叔家的上海宅子離得很近,同在法租界貝當路(今衡山路)。當時蘇北新四軍根據地緊缺通訊器材、藥品和干電池,這些東西租界里都能買到,但價格奇高,而且一出租界就是敵占區,這些物資就成了“違禁品”。為籌款購買這些高價“違禁品”,父親回到鄉下第一次賣掉自己名下的部分“長孫田”。長孫賣祖田此舉在當時是十分丟面子的事,父親卻全然不顧。同時父親到航頭找徐凱叔叔,因為徐凱的父親徐景星老先生在航頭鎮上開了一家“久大”軋花廠,時有花包船來往蘇北。父親做事向來縝密,了解了水運途徑后,邀徐凱叔叔一起去租界采購這些物品,還帶上我們兄弟倆作掩護。我們兄弟倆連續幾天隨父親和這幾位叔叔逛街買東西。東西備齊了出租界成了大問題,父親又用重金買通了關系,終于安全地將物資運到了航頭“久大”軋花廠。半夜里,人俊叔叔、徐凱叔叔和我父親將這些“違禁品”塞進花包船后,通過水路運到蘇北新四軍根據地。
1940 年,父親入黨后,更是義無反顧地投入抗日工作。這一年秋天,朱人俊與我父親商量,要設法以招工名義營救一批位于租界俘虜營里的原國民黨官兵。淞滬會戰后,部分國民黨官兵退入了租界,有些人很想重返戰場打日寇,但租界當局迫于日寇淫威,一直將他們關押在俘虜營里。人俊叔叔和父親他們利用市民探望日多次進去,與這些人交談,了解他們的思想,挑選合適人員。同時開始與租界當局的有關人員接觸,安排營救事宜。有時我們會隨人俊叔叔、徐凱叔叔和父親一起到國際飯店十四樓吃飯,還有一些不認識的人,飯后我們兄弟倆看跳舞、魔術,大人們在談事。直到解放后,我們去當兵前,姑媽(張衡玉,中共地下黨員)才告訴我們,當時上海租界里日寇、汪偽、國民黨的特務都麇集在這里,環境很復雜,父親帶著你們可避人耳目。經過多次洽談,租界松了口,同意部分人出去,但要寫承諾書,保證出去的人不再扛槍當兵,招工的廠家要出示執照和賬簿,并要有兩家鋪保,還要繳納一筆保證金,前前后后費用不少。父親回家再一次賣地,一時湊不齊,姑媽出了一部份,徐凱叔叔回航頭讓其父親幫忙找鋪保和提供廠子執照和賬簿。這樣以航頭“久大”軋花廠招工的名義,營救出了二十多名抗日志士,但成功的就是這一次。后來1941年謝晉元將軍被汪偽收買的漢奸殺害在俘虜營里。太平洋戰爭爆發后仍在租界俘虜營里的國民黨官兵,全部被日寇押往東北當勞工。營救出去的二十多名抗日志士,被安排到我黨控制的偽13師50團蔡葵的7連、方曉的8連。據大鵬叔叔說,這些人表現都很好,重返戰場殺鬼子,有的還成為軍隊里的政治工作領導。
我們繼母的兄長沈汲舅舅(黃埔軍校第8期炮兵科畢業)長沙會戰后回家養病,其一個投靠了汪偽政權的軍校同學在寧波警界任要職,幾次三番讓沈汲去寧波鎮海組建一支水上警察大隊,加緊對浙東新四軍的封鎖。父親敏銳地感到這是打入敵偽軍的機會,立即向黨組織匯報,中共路南特委十分重視這件事,1941年的10月,特委派王三川伯伯趕到新場我們家里,向父親、顧敏叔叔傳達了路南特委的指示:一、從張大鵬、何亦達部隊抽調班長以上黨員骨干打入;二、成立中共鎮海支部,父親任書記,王三川、顧敏任委員。中共鎮海支部在新場張信昌綢緞店(河西父親書房)里宣布成立。

張于道與兩個兒子
1942年2月,前期準備工作完成后,王三川、顧敏、徐凱和父親等一起乘海防大隊安排的船只前往鎮海,鎮海偽水上警察大隊委任沈汲為大隊長,王三川(化名趙新民)為副大隊長。王三川伯伯是大革命時期的老黨員,有很強組織領導能力。這支部隊實際上是我黨完全控制的,具體由王三川領導,徐凱任軍需主任,主要負責簽發通行證(渡航證)。
1942年浙東敵工委成立后,在鎮海設立了交通聯絡站,為了便于行動,父親以行商身份在鎮海領導工作,為了更好地得到掩護和展開工作,父親與沈汲舅舅、徐凱叔叔的親戚關系是公開的,平時與顧敏叔叔食宿在徐凱家,父親出資開了一家“雪林”冷飲店,徐凱任經理,顧敏任副經理。聯絡站啟用之前,敵工委書記金子明和洪舒江叔叔到鎮海考察,對父親的工作充分肯定。聯絡站為地下黨人員進出提供了方便和安全保證,并及時收集敵偽軍的動態等情報,撕開了敵偽的封鎖。
1943年底,由于地下黨人員往來頻繁,敵偽對水上警察大隊起了疑心,父親和王三川覺察后火速向敵工委匯報,迅速將部隊撤回根據地,無一人損失。 在父親引導下,沈汲的勤務兵華中一(沈的表弟)、徐凱的勤務兵施向葵(徐的表弟)也隨部隊一起去了根據地參加新四軍,他們后來都入了黨,參加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朝鮮戰爭,抗美援朝結束后才轉業回家鄉參加社會主義建設。
當年浙東處于敵偽頑腹地,環境險惡。為及時掌握頑軍的動態,1944 年春,敵工委決定派一位同志去浙南、江西、兩湖等地了解頑軍上層的動態,權衡再三,覺得我父親去比較適合。豈料父親在完成浙南任務后去往湖北的途中病發身亡。
1959年,人俊叔叔在華東醫院治療,張立功從部隊回上海,知道后去探望。那次人俊叔叔講了許多父親的故事,說當年派你父親抱恙去浙南赴江西奔湖北,一路勞頓還要過敵偽頑防區,就因為你父親有大商人的派頭,與頑軍上層打交道確實是不二人選。我們收到的很有價值的情報,就是你父親從浙南送回的。叔叔還說,今天我躺在病床上,想到你父親孤身一人客死在湖北老河口,心里很難受。
父親犧牲時,我們兄弟四人都還年幼, 大哥才13歲,四弟還在牙牙學語,但我們對父親的記憶卻一直銘記在心。父親為了民族的利益貢獻了全部的精力直至生命結束,值得我們永遠懷念與崇敬。父親當年毀家紓難的初心,就是為了民族的獨立, 國家的強盛,人民的幸福安康。如今我們國家在國際上的地位為世人矚目,人民幸福指數也日益提升,烈士們的鮮血沒有白流。
父親犧牲76年了,我們對他的思念依然無盡。謹以此文,緬懷親愛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