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

李平

短? 歌

一切都已準備就緒

搖晃的樹枝上

鳥兒叫醒了黎明

河水開始奔流

尋找曾經淤塞的脈管

花朵在突破樹皮堅硬的封鎖

我握著筆坐在窗前

等候你的形象和語言一起

在我思緒的枝干上綻放

路

年輕時

不懂得滄桑

只是將走過的路

一一疊起

放在心中珍藏

跋涉過許多歲月

我的心沉落了

激情似乎已經焚燒殆盡

在冬日的爐邊

在孤獨來臨的時刻

那路呀

會悄悄地展開

在我的額上

無盡地蜿蜒

夜晚的火車

隧道——夜的針孔

燈火通明的列車

猶如發亮的絲線

慌亂而準確地穿過去

縫補那在黑暗中被撕碎的原野

之后，在山那邊的山那邊的山那邊

會傳來一聲孤獨而悠長的嘶吼

我的心

猶如被震撼的枯葉

零

落

紛

飛

午夜玉蘭

突然，一陣幽香

絆住遲歸的腳步

黑暗中

我靜靜佇立

目光越過陰影和圍墻

一朵朵玉蘭

猶如燈盞

猶如你盛放的笑靨

無聲地照亮我

汗

請相信

那最初的種子

來自父親溝壑縱橫的額頭

和彎曲的脊背

它帶著內心熾熱的渴望

嘗著生活全部的咸澀

一滴滴

卑微而執著

敲扣著古老的大地

要求把門打開

把豐盈的秋天

獻出來

落? 葉

秋天的來臨有一個緩慢的過程

就像天氣漸漸轉涼

樹葉漸漸變黃，容顏漸漸衰老

無常的世事啊，一張又一張

朋友的，亦或是仇敵的

臉，在西風中零落紛飛……

秋

是時候了，讓所有的

高傲與矜持，自卑與怯懦

都凋落如黃葉

如昨日不堪的記憶

最后，只有你的面容

唯一的果實

懸于時間的枝頭

期待采摘……

在人群中行走

帶著沉淀在骨頭里的

孤獨，我在人群中行走

如一粒不甘平淡的鹽

在咸澀的海水里

凝練屬于自己的咸澀

我在人群中行走

逃避那水一樣清澈的眼眸

然而，在越來越遠的距離里

我多么渴望

——消融在那眼眸的溫柔

雨

雨落了下來。很久以前

雨就落了下來

我想，很久以前

就有人和你一樣，站在窗前

落寞地為雨寫詩

而當我為雨寫詩的時候

我和我的詩

以及這似曾相識的雨

正在不斷重復的時間里

不斷重復地出現

然后消逝

雨落了下來

門

風對樹說

把門打開

樹木便搖晃枝葉

簌簌歌唱

蜂對花說

把門打開

花朵便綻開心扉

吐露芬芳

我鼓足勇氣

對人們的靈魂說

把門打開

然后，便惶惶不安

——我不知道那迎接我的

將會是些什么

花

如果綻放，如果快速地抵達

自己渴望已久的最美

凋零就不可避免

抑制住內心決堤的沖動

保持第一縷幽香

剛剛泄露時的那種姿式

是不可能的。我知道

然而我多么渴望

時光倒流

夕陽落下山崗，黎明正在海上升起

一個倒退行走的詩人

與他青年時代的形象相遇

相互驚愕不已，并點頭致意

木柜里收藏的書

一頁頁自動翻開，抖落字跡

想在砍伐的斧頭上

尋找一條路，以便返回森林

一摞摞舊信飛出抽屜

抹去郵戳，寄回出發時的地址

而我們的愛情

不是已經結束

而是還沒有開始

曇花獨白

在午夜的寂靜里

我尋找蝴蝶

也許，是蝴蝶尋找我

我內心的沖動不可抵擋

我綻放，顫抖，舒展著花瓣

直至到達死亡

永遠地錯過蝴蝶

也許，是蝴蝶錯過我

我的生命

我的芬芳

被風輕輕吹散

消融在黑暗中

我沒有怨恨

也沒有歡喜

我愛黑暗

愛這寂靜的午夜

流星劃過天際

就是我美麗的一生

我獨自燃燒

然后悄悄熄滅

將沒有被獻出的愛情帶走

一只蝴蝶

不，所有的蝴蝶

將在陽光下飛翔

過西塞山

一個戴青色斗笠的老人

被我看見，他垂釣

在西塞山

在我閱讀的遐想里

那復制的山門

高大而孤單

乘我迫切地想要到達韋源口

急忙從車窗外一晃而過

而鋼鐵廠的排水管

猶如又粗又長的手指

不動聲色地戳穿山腰

帶走桃花

十一月末尾的天氣，平靜而溫暖

有風，讓楊樹稀疏的枝葉傾斜

而雨的缺席，讓那尾尚未上鉤的鱖魚

找到了游回唐朝的理由

張志和，以詩作餌的垂釣者

完成了他的閑情逸志，于是他撤離

只留下潮濕的蓑衣，在江堤上

腐爛成車尾微微泛起的煙塵

黃石——用自己的鋼筋水泥

所建筑的城市，被長江流遠

只有正在降臨的暮色，尾隨著我

進入這首意猶未盡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