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牧羊

塞北極地畫牢籠，

無際漠海困英雄。

風沙束縛鯤鵬翼，

關山難隔故土情。

唱一回，出使匈奴的漢蘇武，

他富貴不貪威武不屈貧賤不移，十九年牧羊守節苦飄零。

蘇武他，身在苦中苦作樂，

與天斗與地斗心志堅恒。

幻想著今生終有南還日，

他這才，不屈不撓逆來順受以退為進地勇抗爭；

大單于，為刺探為監視為感化為拉攏遣來胡女做奴婢。

沒成想，他二人互相體貼日久生情，

無媒無證地就結了連理。

還產下了活潑可愛的小嬌生，

年復一年學爬學走，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這一日，他轟趕著群羊離住地，

一邊走一邊看漫天霞紅：

羊似白云地若綠毯，

東游西逛隨心情。

一時興起生幻想，

胸間豪氣越九重。

將羊群比作那匈奴蕃畜，

看他們低垂首四肢伏行，

漢節杖做牧鞭高空揮舞，

手戟指驅獸陣呼喝連聲。

唉！莫看我扮瀟灑詩情畫意，

莫看我裝豪邁傲骨天生。

（白）可我的心里苦啊！

我吃的苦受的罪也只有天知道，

十九年似煉獄磨礪我鈍劍出鋒。

少餐具和泥捏坯做瓦罐兒，

缺衣帽披氈裹麻勒草繩，

無房屋天當棉被地作榻，

頭枕著半塊殘磚入夢中，

半夜哭醒再難入睡，

兩行清淚流到天明。

四季都有難捱的苦，

春夏秋冬各不同。

夏季里蚊蟲叮咬渾身撓爛，

連陰雨茅屋漏“滴滴答答”里外相同。

秋風起后草木枯萎，

寒霜一層接一層。

十冬臘月暴風雪，

天地一色粉籹成。

雖說是銀裝素裹添妖嬈，

可冰封雪覆鳥獸遁形。

最難熬，寒風刺骨的漫長夜，

為取暖，我強忍騷臭鉆進羊群把頭蒙！

人人都說春光好，

可誰知乍冷還寒更傷情。

東風無力地酥軟，

草未返青樹未榮。

青黃不接斷了頓，

草根樹皮把饑充。

“咕嚕”聲揪心肚子不爭氣，

不逢時的人羊俱背運，腹癟對腸空。

網麻雀套兔子靠天賞賜，

抓只耗子打牙祭，也算是解饞動了葷腥。

羊少活力懶奔跑，

人無精神強支撐。

多少回餓昏又蘇醒，

多少回自盡未死成。

游離間，抓把羊糞也往嘴里塞，

撕毛氈送入口內嚼不爛，閉眼吞下我死里求生。

蘇武他，沉入遐思難自禁，

忽聽得風傳話語似銀鈴，

原來是胡女攜兒來送飯。

母子倆手牽手笑語盈盈，

至切近胡女盛飯遞碗筷。

幼年子慣撒嬌撲入懷中。

爺兒兩個湊一處同吃互喂，

你一口我一口又讓又爭。

蘇武問，我教你寫字你可曾偷過懶，

幼子答，我廢寢忘食好用功。

爹昨晚教的那個 “漢”字，

我已經會聽會看會讀會寫會批講，

永遠不忘刻在心中。

好好好！這一個“漢”字你要牢記，

我再教你一個“忠”字，是忠義的忠。

說著話，拿著筷箸就在地上畫。

幼年子撿了截兒草梗描字形，

抬頭問“我寫得好不好，”

蘇武他撫頭挽頸笑意濃。

一家人說說笑笑親情流露，

暫忘了滿腔的愁緒和悲情。

猛然間一陣嘈雜聲入耳，

由遠而近的馬嘶鳴，

原來是鴻雁傳書漢帝得準信，

兵壓境逼匈奴索要蘇卿，

大單于他萬般無奈，才派遣

差官攜漢使，

接蘇武還南朝即日啟程。

蘇武他心激動淚涌身顫，

拉胡女按幼子叩謝圣明。

似癲瘋淚如雨大笑不止，

面對著妻和兒話不住聲：

咱南朝，不光是自然景物多繁盛，

風土人情也大不同；

也不知那里的飲食起居你們是否能習慣，

也不知那里的衣帽服飾你們是否能適應；

到那里，與人說話肯定聽不懂，

到那里，見人施禮也得要現學才行；

不過這都不要緊，

我給你娘兒倆當先生。

那差官說，只準你一個人南還歸漢，

漢使道，她母子乃異族不準同行。

蘇武他，聞此言不亞如晴空霹靂，

直驚得目瞪口呆心似油烹；

眼中噙淚牙咬斷，

好叫我，左不得右不得幾度權衡：

聞消息喜若狂我歸心似箭，

可癡夢圓時拋骨肉冰火兩重；

縱然我，無二志心似鐵輕言生死，

可事到臨頭心滴血，怎割舍這共枕的恩義舐犢情！

蘇武他，仰天長嘆心如刀絞，

又聽得云路雀鴉送征鴻。秋風似催天涯遠，胡笳聲連號角鳴。

點評：

我從小愛聽母親哼唱那首古琴歌：“蘇武留胡節不辱，雪地又冰天，渴飲雪，饑吞氈，牧羊北海邊。”上大學時看《綴白裘·牧羊記》折子戲里蘇武堅拒李陵勸降、寧死不屈的氣節令人感動落淚。今天讀到李志永老師創作的京韻大鼓《蘇武牧羊》，不禁拍案稱絕，此作堪稱古曲新聲！

作者酣暢淋漓地在百十來句的鼓詞中再現了蘇武身處惡劣艱苦環境，一心貞守節操，堅定必勝信念的英雄形象。不同于之前同一題材的戲曲、民歌和唱詞，此作的特色非常鮮明，那就是在特定的典型環境中塑造出蘇武這一典型形象，在為國盡“忠”與為家戀“情”的激烈矛盾沖突中揭示深刻的人性美。這一激烈矛盾沖突的設定來自蘇武在番邦婚配胡女并養育子女，這是符合蘇武在匈奴19年生活經歷的，然而他“身在番邦心在漢”，作品展示了蘇武飽含“我心思漢”的民族情緒，對以強勢凌虐于漢朝之上的匈奴統治者的痛恨，這些情緒不是直接指斥怒罵，而是在牧羊的詩情畫意中展現，他“一邊走一邊看漫天霞紅，羊似白云地若綠毯。”突然豪興大發： “將羊群比作那匈奴蕃畜，看他們低垂首四肢伏行；漢節杖做牧鞭高空揮舞，手戟指驅獸陣呼喝連聲。”隨后筆鋒一轉，貌似瀟灑豪邁的牧羊圖不過是蘇武無奈至極的苦中作樂，蘇武陷入了對大漠深處惡劣生存環境和饑餓難捱的回憶中。而眼見胡女送飯幼子可愛，蘇武心情得到修復后，仍不忘教“漢”教“忠”。此時劇情發生重大逆轉，漢朝使節前來傳漢武帝諭旨讓蘇武回朝，蘇武喜出望外，終于可以返鄉，然而卻要面臨夫妻分離、父子分離的更大痛苦。作品的結尾蘇武陷入兩難抉擇仰天長嘆的境地，“征鴻萬里”，“胡笳長鳴”，讓人揪心。

“歌詩合為事而作”，“情為一曲之本”，鼓詞以唱故事為核心，而唱故事是為了唱人物，唱人物是為了唱人物的思想感情。此鼓詞的成功之處在于注重人物內心的深入挖掘，在冰火兩重天的氣氛營造中，人物情緒起伏與突變，情思如潮水涌動、激蕩，如煙彌漫或如火山噴發，體現了蘇武忠于大漢朝，熱愛生活，也愛妻子兒女，他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而是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刻畫人性光輝的同時具備復雜性，所以這個作品的提升度產生了飛躍。

（點評人：南開大學漢語言文化學院教授 鮑震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