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組詩）

位置

我一直不能確定

身在何處

坐上火車去北方

每隔一段距離，我就發送一個位置

微信地圖上顯示的綠色小圓圈就是我

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占據一個點

——這讓我心里有少許安慰

經過一棵草時，我與一棵草合二為一

經過圖書館時，我與圖書館合二為一

一路上我還經過河流、村莊、車站、學校……

我與它們一一重復

然后又各自分開

這些年我總是熱衷于奔跑

在錯綜復雜的地理中

尋找屬于我的小圓點

把它們連綴起來，組成我曲折的一生

一路向北

帶著你的資歷、生平與籍貫

熱血和傲骨

十年來遺落的睡眠

十年喉嚨里滾過的雷聲

十年眉宇間飄落的霜雪

走向北方

帶著

十年平原織就的錦繡

十年幽壑圍成的黑暗

十年撿拾的迷茫、輕視與屈辱

十年收獲的堅定、溫暖與驕傲

走向北方

你會感受到語言的冰塊

刀一樣劃開生活內部，切除腐朽的腫瘤

每一個戰栗都是一束火焰

棲息在肩頭

北方，是你一開始就認定的方向

你殘損的夢，破敗的山河需要鐵軌——

這一條長線來縫補

死亡與生存啟示錄高懸于北方蒼穹

平原

我們行走在一望無際的平原

那里才是真正的糧倉，喂養貧瘠的胃

平原與平原上空，朝陽是一句箴言

更是一種召喚

村莊零散，安靜地臥著

這是江淮大地，齊魯大地，燕趙大地

原野清空，候鳥遷徙，動物安眠

“春耕夏種，秋收冬藏，四時之間，無日休息。”

一路向北。大地專注地積蓄力量

遠離喧囂、嘈雜，以另一種繁華告訴我

藍色、紅色、黃色……大街小巷匯聚各種色彩

都不及平原上的泥土之色

十二月

十二月豹子逼向北方

凜冽、尖銳、跋扈

有時撕扯門簾，鉆進屋內

有時并不急于破壞

只在外面徘徊，拽住行人衣襟

或在凌晨尋找菜農的攤位

清潔工的垃圾車

惡作劇似的，將它們掀翻在地

十二月借著同伙的威力欺壓百姓

他們有的已被風吹舊了

頭上長滿蒿草

有的依然與十二月對峙，腳下滿是冰雪

也有的在冬夜里練習太極

用掌心推開寒冷

意念中的猛獸，其實是一個紙老虎

身影是紙的，低吼是紙的，奔跑是紙的

表現出來的一切，在北方

都構不成威脅。那些飄著的人

稍一用力就能將它戳破

十二月像一個乞丐

兩手空空，只剩嗚咽

遇到溫暖的事物便迅速逃開

無論在熙攘大街上，還是空曠原野中

野心勃勃最終又棄甲而歸

有時候最多讓一個人

在風霜侵襲時，晃一晃身子

夢境

她們在下一站等我

想看發卡、耳環、項鏈、手釧……

我曾描繪過它們的光芒、色彩

像一個吉普賽女郎，身上墜滿飾品

她們好奇我的審美，認為

一個太輕的人

習慣于把文字掛在身上

能否承受珠光寶氣

地鐵快速劃過，像匍匐的蛇

我取下一切，琳瑯滿目的柜臺轉眼成空

我復一無所有

突然，我的配飾散落

并向人群中滾去

車門打開，已經到達目的地

汗水與淚水瞬間爬滿臉龐

我還不能下車

希望在延續的一站中

將它們一一找回……

此時，鬧鐘將我喚醒

惆悵又慶幸

不曾擁有何懼失去

天色陰沉，新年第三天

文檔中記著：讀書兩小時

繼續寫詩

夜晚

它給了我一小段閑暇時光

我寫車輪之詩、街燈之詩

風之詩、雨之詩、靜默之詩

將由一條路來吟誦

語調低沉、平穩

它還給了我云朵、星空

瑰麗，神奇

這是愛的標記，翅膀通過它們

找到無邊蒼穹

找到自己的家園

它用漫漫時光重塑我

前幾天，我還站在三尺講臺

袖口里裝滿清風

現在，我以詩人身份來到北方

在一堆詞匯中認真地選擇

把最溫暖的幾粒，放進詩句

紀開芹，詩人，詩歌發表于《詩刊》《解放軍文藝》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參加《詩刊》社第33屆“青春詩會”。出版詩文集《修得一顆柔軟之心》等多部。獲安徽省政府社會科學獎（文學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