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工匠文化研究*

石 琳

《周禮》，亦稱《周官》《周官經》《周官禮》，位列中國古代三禮《周禮》《儀禮》《禮記》之首，為中國文化源頭《易》《禮》體系的源頭之作。關于《周禮》的研究自西漢末年以來絡繹不絕，主要圍繞其成書年代及作者的考據，如目前學界中流行的“西周代始創說”“戰國成書說”“秦朝說”“西漢說”及“劉歆偽造說”等(1)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8頁。，至今雖無法蓋棺定論，但為我們深入研究《周禮》提供了歷史依據。其次關于《周禮》內容真偽之辯，學者普遍認為《周禮》所描述的乃是“理想國”(2)馮紹霆：《周禮·遠古的理想》，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其三關于《周禮》對歷代的影響，如政治上，東漢劉歆輔佐王莽托《周禮》改制；隋唐開始實行的“三省六部制”等。經濟上，王安石借《周禮》而變法經濟；太平天國汲取其土地思想制《天朝田畝制度》等。法律或禮制，唐《開元六典》、宋《開寶通禮》、明《大明集禮》等都以其為藍本。當前學界對《周禮》的研究視野已經從傳統考釋學向多學科、多維度轉變，如政治學角度(3)周世輔、周文湘：《周禮的政治思想》，臺北：東大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81年。，經濟學角度(4)李普國：《〈周禮〉的經濟制度與經濟思想》，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醫學、飲食(5)王雪萍：《〈周禮〉飲食制度研究》，揚州：廣陵書社2010年。，農業(6)夏緯瑛：《〈周禮〉書中有關農業條文的解釋》，北京：農業出版社1979年。，生態學(7)周延良、翟雙萍：《自然國學叢書〈周禮〉的自然生態觀》，深圳：海天出版社2015年。，法學(8)中共甘肅省委宣傳部編、陳永主編：《中國廉政史話·制度卷》，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2016年；溫慧輝：《〈周禮·秋官〉與周代法制研究》，北京：法律出版社2008年。，文學(9)丁進：《周禮考論：周禮與中國文學》，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禮儀服飾研究(10)閻步克：《服周之冕：周禮六冕禮制的興衰變異》，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等；以及宗教(11)張曉夢：《〈周官〉天神祭祀樂儀及其圖騰文化考辨》，南京藝術學院2017年碩士論文；張雁勇：《〈周官〉天子宗廟祭祀研究》，吉林大學2016年博士論文。，社會保障(12)董楠：《〈周官〉中養老制度述論》，東北師范大學2017年碩士論文；韓志弘：《周公的理想國：〈周官〉社會保障思想研究》，南京大學2015年碩士論文。，教育(13)齊丹丹：《〈周官〉所見學校外教育專題研究》，吉林大學2014年博士論文。，軍事(14)李嚴冬：《〈周官〉軍制專題研究》，吉林大學2010年博士論文。，戶籍(15)楊瑤：《〈周官〉中所載戶籍制度及相關問題初探》，吉林大學2007年碩士論文。等領域。

《周禮》文本內容由《天官》統攝六官，每官開篇由敘文、敘官、職文組成。內容呈現出“設官分職”匯集各種制度：天官掌“邦治”(治官)，地官掌“邦教”(教官)，春官掌“邦禮”(禮官)，夏官掌“邦政”(政官)，秋官掌“邦刑”(刑官)，冬官掌“邦事”(事官)。全書行文以描述為主，前后文常見“互文見義”。(16)楊天宇：《〈周官〉的內容、行文特點及其史料價值》，《史學月刊》2001年第6期。就其文化價值《周禮》記錄了中國先秦有關國家行政管理—“設官分職”制度，經濟策略—“井田制”“溝洫制”制度，教育模式—“官師一體”制度，軍事管理—“寓兵于農”制度，工程造作—“百工”制度等，可以說《周禮》是一部描繪從宏觀治國方案、機構設置等，到微觀職能分工等的先秦治國方案的專書。

研究發現《周禮》中記載了大量先秦工匠文化，尤其是大量關于“人”(工匠)為主體等的豐富資料，成為我們解決先秦工匠史料中忽略“人”(工匠)的豐富性的關鍵文獻。就目前對其工匠文化的研究，多圍繞《冬官·考工記》的設計思想、技術、建筑等研究。而對于《周禮》整體“考工學”“匠學”的研究還處于初始。基于此，本文從“工”的釋義，工匠的類型，工匠文化系統等幾個方面，對《周禮》工匠文化展開研究，以期從中國古典學中“尋找精神家園、重建社會共識、社會互信、增強民族的凝聚力、創造新文化”(17)孫玉文：《中國古典學之我見》，《江蘇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版)2018年第5期。，亦求“深入研究闡釋中華文化的歷史淵源、發展脈絡、基本走向，……著力構建有中國底蘊、中國特色的思想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18)“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中國政府網，http://www.gov.cn/zhengce/2017-01/25/content_5163472.htm，訪問日期：2019年5月30日。。即追溯工匠文化源流，挖掘中華工匠精神基因，深入構建“中華考工學”理論，以期為中華工匠精神、工匠文化的現代復興。

一、《周禮》中“工”釋義

關于《周禮》研究的問題雖然眾說紛紜。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該書系統記載了秦漢之前從宏觀百工制度、組織管理等，到微觀工匠、技術、教育、生產等的工匠問題。尤其是對“工”的正本清源，為我們系統研究中華工匠文化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在此，僅擷取代表性的語句，做簡要闡述。

玉府，上士二人，中士四人，府二人，史二人，工八人，賈八人，胥四人，徒四十有八人。(19)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17頁。

文中“工”指玉府中“能攻玉者”。從玉府職能看，此處玉工主要為王治圭、瑁、瓚、璧、璋、琮等玉器。而“工八人”顯然不是玉府實際的工匠人數，應為與府、史、胥、徒等同處官府的職官工匠，很可能是領導玉府中普通工匠、役夫的“玉人”或“工師”等。

權之以視其輕重之侔也。故可規、可萭、可水、可縣、可量、可權也，謂之國工。(20)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885頁。

輻廣而鑿淺，則是以大扤，雖有良工，莫之能固。(21)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883頁。

茍有賤工，必因角、干之濕以為之柔。(22)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1031頁。

九和之弓，角與干權。筋三侔，膠三鋝，絲三邸，漆三斞，上工以有余，下工以不足。(23)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1035頁。

工匠制造車輪要經得起“規矩繩墨”等的檢驗，有這樣技術水平的工匠，就稱為國家級技術水平的工匠，即“國工”。造作過程中工匠不僅要有精熟的技藝，還要具有良好職業操守，不做無用浮奢之器才能稱得上“良工”，如《管子·五輔》載“古之良工，不勞其知巧以為玩好。”(24)馮國超：《管子》，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92頁。工匠制器既能完成任務，又能節省材料才謂“上工”。反之，沒有達到考核標準的工匠則是“賤工”“下工”。國工、良工、上工具有高超的技藝同時，亦有“勿作淫巧”的職業道德精神。工、良工、國工、上工、下工、賤工都是庶人在官者，他們為官府服務領取稍食，靠手藝勞動換取俸祿。這種依據工匠的技藝水平高低程度和職業素養來劃分工匠類別的方法，類似于當代普通技工、工程師、高級工程、大國工匠等。

以九職任萬民。……五曰百工，飭化八材。(25)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33頁。

“百工”即《周禮·天官》九職“農、園圃、虞衡、藪牧、百工、商賈、繽婦、臣妾、閑民”之一。亦或《周禮·考工記》六職“王公、士大夫、百工、商旅、農夫、婦功”之一。“百工”是一種職業，與其它職業共同構成社會發展核心要素九職或六職。而這種職業不是普通的造物職業，而是帶有“造物創世”的責任，“審曲面埶，以飭五材，以辨民器”的巧技，及“守之世，謂之工”職業世襲下恪盡職守的職業道德。

凡頒財，以式法授之。關巿之賦，以待王之膳服。邦中之賦，以待賓客。四郊之賦，以待稍秣。家削之賦，以待匪頒。邦甸之賦，以待工事，……。(26)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138頁。

清代江永在《周禮疑義舉要》評價《考工記》曾提到“蓋齊魯間精物理善工事而工文辭者為之”。(27)江永：《周禮疑義舉要》，北京:商務印書館1936年，第36頁。所謂“工事”造物工藝、技巧之事。《說文·工部》云：“式，法也。”(28)(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01頁。“九式”，即九種使用財物的法規。《周禮正義》載：“‘五曰工事之式’者，冬官百工造作器物，須授以赍材，貴賤工沽，亦各有法式也。”(29)(清)孫詒讓：《周禮正義》，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101頁。百工造物，官府提供材料或財力，諸如大府負責將邦甸的賦稅用于為王制器造物的開支，所造器物的貴賤、好壞，官府都有法律規定。此時工匠造物已經具備了對其財政收支、質量評估等系統體系。

凡攻木之工七，攻金之工六，攻皮之工五，設色之工五，刮摩之工五，搏埴之工二。(30)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868頁。

“工”既指技藝之人或職業，亦可指一種行業或行業系統組織結構。(31)鄒其昌：《〈考工記〉與中華工匠文化體系之建構——中華工匠文化體系研究系列之三》，《武漢理工大學學報》(社科版)2016年第5期。造物分工細化意味著生產的標準化、協作化、流程化，即系統化。這種分工的系統化與模塊化，“只有當模塊被反復使用，且反復使用的次數足夠多時，才值得付出代價將技術進行分割。”(32)[美]布萊恩·阿瑟:《技術的本質 技術是什么，它是如何進化的 經典版》，曹東溟、王健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36頁。這與當時對產品需求與技術的發展水平相聯系。

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33)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864頁。

工匠如何才能制作好的器物呢？首先，工匠造物、取材首先要和時宜；材料符合技術要求，并且工匠要具備根植于“思”，行之于“手”(手和工具的有機整體)的“悟性技術”即“巧技”，才能制造良器。具體而言，一件良器要符合季節、地域、材料等技術的“自然屬性”(34)鄒成效：《“技術-環境悖論”與技術自然屬性》，《科學技術與辯證法》2006年第1期。。工匠借助利器實現“巧技”來完成造物中，而“巧”“器”等受政治、經濟、文化等社會因素的影響。從技術美學看工匠制器造物要順應自然、社會規律“真”,合乎造物法度、目的“善”相統一后的巧美、功能美、形式美等。

據筆者統計《周禮》正文中關于“工”字約一共出現44次，按照具體意涵以“人”(工匠)釋義26處，以“職業”釋義13處，以“工序”釋義3處，“工藝、技巧”釋義2處，以“工事”釋義2處。可見“工”的釋義絕不僅限于《說文解字》：“工，巧飾之技”(35)(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 第2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201頁。。工匠作為一種職業，是建立在“士農工商”四民分業基礎上，如人人從事同一職業，“工”也就不存在了，正如《周禮》載：“燕之無函也，非無函也，夫人而能為函也。”(36)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862頁。。同時技術塑造了技藝之“人”(工匠)，離開了技術也就沒有了工匠。

二、《周禮》工匠的主要構成

《周禮》處于“工賈食官”的時代，并且從組織形式上看，這些工匠屬于國家管理體制，而不是民間行會組織管理形式。因此，書中的工匠主要為系官工匠，也包括部分軍匠、役夫、民匠。他們各負其責,共同組成了基于橫向技術職業與縱向技術身份的工匠組織管理系統。

(一) 管理型工匠

典婦功掌婦式之法，以授嬪、婦及內人女功之事赍。凡授嬪婦功，及秋獻功，辨其苦良，比其小大，而賈之，物書而楬之。以共王及后之用，頒之于內府。(37)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174-175頁。

“典婦功”乃絲枲功官之長，其屬官典絲、典枲等。主要職掌“婦式之法”，鄭《注》曰：“婦式，婦人事之模范。法，其用財舊數。”(38)(清)孫詒讓：《周禮正義》，第566頁。負責婦女所做女工用材的法式標準，即掌握材料的分發，紡織任務的分配，辨別織物的好壞及數量多少，評估織物的價值等。典婦功為女工法式的頒布(教育者、執法者)、材料供應與產品征收(管理者)、產品質量與價值評估(考核者)等職能于一身，自身也是一位女工的德藝雙馨的模范。

槁人掌受財于職金，以赍其工。弓六物為三等，弩四物亦如之。矢八物皆三等，箙亦如之。春獻素，秋獻成，書其等以饗工。乘其事，試其弓弩，以下上其食而誅賞。乃入功于司弓矢及繕人。凡赍財與其出入，皆在槁人，以待會而考之，亡者闕之。(39)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677-678頁。

此處的“工即冶氏、矢人、弓人諸工是也。”(40)(清)孫詒讓：《周禮正義》，第2574頁。即負責制造軍器的工匠。而槁人從職金處領取材料并頒發給工匠，按照不同季節收回成品，親自試驗所造器物的好壞，將弓、弩、矢、箙等劃分種類區分等級。通過什么標準來考核呢？例如器物“弓”則查看部件角、干、筋，其中角優良的弓叫做“勾弓”，角、干優良的弓為“侯弓”，三者皆良的弓為“深弓”。弓等器物的分類、分等級以便于用在相應的環境中，也是作為考核工匠，施行獎罰措施的主要依據。槁人為弓、弩、矢、箙的眾匠官，工匠的管理考核者，也是提供材料、收進成品組織生產者等。

(二)系官工匠

追師，下士二人，府一人，史二人，工二人，徒四人。(41)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26頁。

屨人，下士二人，府一人，史一人，工八人，徒四人。(42)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26頁。

《周禮正義》載：“此皆以貴領賤，故曰‘長以貴得民’。所謂民者，蓋兼含不命之士及府史胥徒工賈隸役等，凡執事于百官府者而言。”(43)(清)孫詒讓：《周禮正義》，第111頁。工、士、府、史、徒為追師、屨人的屬官，皆是“庶人在官者”。“不命之士”，即“府史與胥徒皆無爵，同為庶人在官者。析言之，則府史尊于胥徒，亦得與不命之士同稱士，故《燕禮·大射儀》謂之‘士旅食’矣。”(44)(清)孫詒讓：《周禮正義》，第21頁。“其不命之士及庶人在官者，則又無祿，而唯有稍食。”(45)(清)孫詒讓：《周禮正義》，第69頁。也就是說府、史、胥、徒都屬于沒有爵位的“士旅食”，即庶人在官者。他們為官府服務，雖有官職，但沒有封地，唯有每月的俸祿。可見此處工匠只是最基層系官工匠中小的領導者。

(三)民間工匠

以九職任萬民。……五曰百工，飭化八材。……九曰閑民，無常職，轉移執事。(46)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33頁。

“閑民”即“此民無常職事，轉移無定，與人為役，故謂之閑民。”(47)(清)孫詒讓：《周禮正義》，第84頁。無固定職業長期靠雇傭來維持生計之人。受雇期間長游走于農、工、商、賈、圃、牧、虞、衡各業。”(48)(清)孫詒讓：《周禮正義》，第84頁。“傭閑民之無職事者，以服其役”(49)(宋)孫應時：《宋元方志叢刊》“寶祐琴川志”卷12《義役記》，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1267頁。。閑民并沒有固定職業，靠出賣手藝、勞力來換取生活資料，維持生計。這些閑民中自然會有雇傭為工匠者。

鄉師之職，……大役，則帥民徒而至，治其政令。既役，則受州里之役要，以考司空之辟，以逆其役事。凡邦事，令作秩敘。……大軍旅、會同，正治其徒役，與其輂輦，戮其犯命者。大喪用役，則帥其民而至，遂治之。及葬，執纛以與匠師御柩，而治役。(50)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243-246頁。

《周禮·地官·鄉師》規定庶民每家按所分土地肥瘠來確定服役人數，上等土地7口之家要出役夫3人；中等土地6口之家，2家出役夫5人；下等土地5口家庭出役夫2人。國家在大的工程、戰爭、大的喪禮、田獵等活動中，要按照上述標準征調民役。凡是遇到“王、后、世子”等的喪事，匠師主要負責監督、考核工匠造作棺槨、安放棺槨等技術性工作；鄉師則負責驅使役夫輔助匠師。鄉師與匠師的協作，是役夫與工匠的合作，亦是地官司徒和冬官司空的官府間的聯合，即“官聯”。

大市日昃而市，百族為主。朝市朝時而市，商賈為主。夕市夕時而市，販夫販婦為主。(51)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306頁。

試想一天有三市，有市就有商，有商就有貨，有貨意味著“百工”的存在。交易對象而言，早市賣方主要是商賈，大市則是百姓，夕市是小商販。而買方應主要是百姓。此時“工商食官”制度官府有自己的獨立的工匠制器造物，可能并不需要從市場購買。顯然此處他們的貨物并不是為貴族或王所使用的器物，而是民間使用的器物，這就意味著民間有大量的“百工”存在。

(四)工奴、奴婢、五隸

舂人，奄二人，女舂抭二人，奚五人。…… 槁人，奄八人，女槁每奄二人，奚五人。(52)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211-212頁。

《司厲》云：“其奴男子入于罪隸，女子入于舂、槁。”(53)(清)孫詒讓：《周禮正義》，第684頁。所謂罪隸主要是盜竊罪犯。“凡民之有袤惡者，三讓而罰，三罰而士加明刑，取諸嘉石，役諸司空。”(54)(清)孫詒讓：《周禮正義》，第1022頁。按照賈公彥的注解，一家中男子因盜竊將株連全家，“男子入于罪隸，女子入于舂稾”(55)(清)孫詒讓：《周禮正義》，第2917頁。，男子被罰到百官府為奴做雜役，女子則到舂人和槁人中做工奴。女舂抭、女槁、奚、便是女奴在官者。

罪隸掌役百官府與凡有守者，掌使令之小事。凡封國若家，牛助為牽徬。其守王宮與其厲禁者，如蠻隸之事。蠻隸掌役校人養馬。……。夷隸掌役牧人養牛馬，……。貉隸掌役服不氏而養獸，而教擾之，……。(56)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782-785頁。

《周禮正義》言：“‘隸給勞辱之役者’者，凡隸皆男子為奴給役之名。”(57)(清)孫詒讓：《周禮正義》，第2719頁。五隸主要分管不同的勞苦工作，諸如罪隸所掌違法者，主要為百官府做雜役；蠻隸下屬的俘虜主要為校人服役，從事養馬的勞作活動；閩隸下屬的俘虜為掌畜服役，從事養鳥的勞作活動；夷隸下屬俘虜負責為牧人養牛；貉隸主要為服不氏馴養猛獸；這些奴隸在此基礎上還擔任王的守衛或王在外營宿時的戒備。

三、《周禮》工匠文化系統構成

“《周禮》‘六官’側重的是六種王國職能系統和構建系統。可以理解為六大工匠部門系統。”(58)鄒其昌：《傳統經典中的“遺產”—〈周禮〉體系中的女性工匠文化》，《遺產》2019年第1期。包括《天官》負責宮廷事務63種工匠，《地官》負責宮廷事務78種工匠，《春官》負責宗族事務70種工匠，《夏官》負責軍事事務70種工匠，《秋官》負責刑罰事務66種工匠，《冬官》負責營造事務30種工匠。共計370余種職業的工匠(官)。且每類工匠(官)都代表著不同的組織管理系統、職能分工等。

(一)職官工匠組織管理系統(以《春官》為例)

《禮記·曲禮》指出：“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59)(春秋)孔子等：《四書五經 圖文雙色版》，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10頁。先秦時期“禮”成為把人規訓一個社會人的關鍵，即知“禮”用“禮”守“禮”的社會人，從這一點上而言，《周禮·春官》就是訓練人成為社會人的工匠部門系統。其部門的主要組成由：

掌總體禮事的管理型工匠：大宗伯、小宗伯；

掌具體禮事的工匠：肆師、郁人、鬯人、雞人、司尊彝、司幾筵、典瑞、典命、司服、典祀、守祧、世婦、內宗、外宗、冢人、墓大夫、職喪、都宗人、家宗人等；

掌樂事的工匠：大司樂、樂師、大胥、小胥、大師、小師、瞽曚、視瞭、典同、磐師、鐘師、笙師、镈師、韎師、旄人、籥師、籥章、鞮鞻氏、典庸器、司干等；

掌卜筮的工匠：大卜、卜師、龜人、菙氏、占人、筮人、占夢、視祲；

掌祝巫的工匠：大祝、小祝、喪祝、甸祝、詛祝、司巫、男巫、女巫、神仕；

掌史及星歷的工匠：大史、小史、馮相氏、保章氏、內史、外史、御史；

掌車旗的的工匠：巾車、典路、車仆、司常等。

《周禮·春官》圍繞“吉、兇、軍、賓、嘉”五禮體系展開活動，以治官工匠、禮事工匠、樂官工匠、卜筮工匠、掌史及星歷等集體組織管理的工匠系統；形成上到服務王，中到對“公、侯、伯、子、男”，下到庶民的教化體系。他們利用語言、音樂、舞蹈等形式意義符號，通過“儀式”將不同職能的工匠群體統一為有機體。系統中每一部分都發揮自己獨特功能，如儀式的組織者、教授者，將具有指定意義的符號，通過言語動作等不斷地演示傳授給萬民，通過外在制度規訓，以及內在思想教化，將人塑造成知“禮”用“禮”的社會人。

(二)工匠考核系統

1.工師效工

醫師掌醫之政令，聚毒藥以共醫事。凡邦之有疾病者，有疕瘍者造焉，則使醫分而治之。歲終，則稽其醫事，以制其食：十全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為下。(60)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102-103頁。

《說文·酉部》云：“醫，治病工也。”(61)(東漢)許慎原著，馬松源編：《說文解字》第一冊，北京：線裝書局2016年，第315頁。從身份上看“醫”本身就是掌握治病技藝之人“治病工”，而醫師又是“掌醫之政令”的眾醫之長。醫師掌管醫藥的收集、政令發布、分配患者給不同醫工等職責。醫師除了具有高超醫術技藝之人，還是負責醫療事務的考核者，每年夏歷年終，醫師要根據醫工在一年內診治病情的準確率，來區別出醫工級別。劃分等級是醫師考核眾醫工的結果，并且這一結果關系到醫工下一年俸祿多少。這種制度“可能存在于戰國之前，這樣的等第評定方式，在戰國秦及秦朝時已廣泛的出現在很大部門中，并已從睡虎地秦簡中得到證實。”(62)鄒大海：《從出土文獻看上古醫事制度與正負數概念》，《中國歷史文物》2010年第5期。所以說醫師除了兼具醫工技能外，還要負責對眾醫工組織、管理、考核職能——“醫師效工(醫工)”。

梓人為飲器，勺一升，爵一升，觚三升。……凡試梓飲器，鄉衡而實不盡，梓師罪之。(63)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977頁。

梓師檢驗梓人造爵是否合格，則通過試飲，倘若爵的兩柱指向眉毛，爵中酒還未盡，則表明梓人工藝不合格，匠人要受到懲罰——“梓師效工”。正如《呂氏春秋·孟冬》載：“是月也，工師校功。陳祭器，按度程，無或作為淫巧，以蕩上心，必功致為上。物勒工名，以考其誠；工有不當，必行其罪，以窮其情。”(64)冀昀：《呂氏春秋》，北京：線裝書局2007年，第188頁。“師”除了教化職能外，還對產品質量、技術規制、工匠道德等系統考察，即“工師效工”。

2.司市掌市

司市掌市之治、教、政、刑、量度、禁令。……以量度成賈而征儥，以質劑結信而止訟，以賈民禁偽而除詐，……。凡市入，則胥持鞭度守門，市之群吏平肆、展成奠賈，上旌于思次以令市。市師蒞焉，而聽大治、大訟；胥師、賈師蒞于介次，而聽小治、小訟。……凡巿偽飾之禁：在民者十有二，在商者十有二，在賈者十有二，在工者十有二。(65)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304-310頁。

工匠、工匠技術、工匠道德及產品質量不僅要經過工師的考核，在銷售中也要經受市場方面的監督。司市就負責市場總的秩序、爭訟、定價、禁令等，在銷售中司市通過度量商品的大小、輕重、長短來定價，通過質劑形成買賣雙方信用。司市所強調的“偽飾之禁”即“用器不中度，不粥于市；兵車不中度，不粥于巿；布帛精粗不中數，幅廣狹不中量，不粥于市；奸色亂正色……。”(66)魯同群注評：《禮記》，南京：鳳凰出版社2011年，第76頁。這種禁令實際要求工匠自我檢驗、工師效工，商人的依貨估價，以及質人、胥師、賈師在市場中的量度，有些器物銷售還要有買賣雙方的“質劑”保障。可見先秦產品質量保證，既是工匠高超自身技藝及職業道德自覺，又是基于工師、司市等外在考核下的結果。

(三)工匠協作系統

1.官聯制度

以官府之六聯合邦治。一曰祭祀之聯事，二曰賓客之聯事，三曰喪荒之聯事，四曰軍旅之聯事，五曰田役之聯事，六曰斂弛之聯事。凡小事皆有聯。(67)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54頁。

以本俗六安萬民：一曰媺宮室，二曰族墳墓，三曰聯兄弟，四曰聯師儒，五曰聯朋友，六曰同衣服。(68)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226頁。

“六聯”是從官府層面，規定了職官之間、官府之間的聯合辦事機制。“六俗”則是從百姓生活層面，使萬民團結一致、安居樂業。戶口編制“五家為比，十家為聯；五人為伍，十人為聯；四閭為族，八閭為聯”(69)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262頁。則是從組織上確保人民的管理等。“官聯”制度除了保證聯合辦事外，使職官之間相互監督，相互牽制，防止舞弊作用。(70)溫慧輝:《〈周禮〉中的司法官聯制度論析》,《法律文化研究》2009年第00期。“周官之要在六官,六官之要在天官”(71)(清)紀昀編纂：《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01冊，北京：北京出版社2012年，第399頁。，而“而天官之要在八法,八法之要則在官聯。”(72)宮長為：《〈周禮〉官聯初論》，《求是學刊》2000年第1期。“官聯”從行政制度與行動上保證了《周禮》六官的官府之間，以及官、工匠、民等之間分工與協作。

2.工匠間的聯合

有虞氏上陶，夏后氏上匠，殷人上梓，周人上輿。故一器而工聚焉者，車為多。(73)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870-871頁。

造車要集合車人、輿人、辀人、梓人等，每類工匠代表一種工種，這說明造車對技術要求高。并且分工合作需要建立在加工部件“標準化”“模件化”基礎上。這說明當時社會對車需求量大，如亞當斯密所言分工的細密程度，要受到社會需求的限制(74)[英]亞當·斯密：《國富論》，張興、田要武、龔雙紅編譯，北京：北京出版社2007年，第5頁。。抑或當時梓人并不具備單獨完成整車制造的技術。在技術生產力有限的古代社會，這種聯合機制無疑對造物文明發展具有重要推動作用。工匠技術的復雜化和勞動的分工具體化，形成了特定的技術職業與技術系統，說明當時已經具備了“工匠的技術時期”(75)[德]拉普：《技術哲學導論》，劉武等譯，沈陽：遼寧科學技術出版社1986年，第22-25頁。的特征。

(四)工匠技術系統

1.“五材”系統

美國社會哲學家劉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在其著作《技術與文明》中通過材料、能源對人類社會史分為“始生”(水能—木材體系)、“古生”(煤炭—鋼鐵體系)、“新生”(電力—合金)三大技術時期(76)[美]芒福德：《技術與文明》，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9年，第102頁。。我們將這種基于能源、材料分類視角引入《周禮》工匠造物文化研究，可以看出《周禮》工匠世界就處在“始生技術時期”。但有所不同的是，《周禮》造物所涉及的內容不僅僅囿于木、水為主導的工程技術方面。如《冬官》中更多地涉及生活、軍事等方面的造物，序言載：“國有六職，百工與居一焉。……審曲、面勢以飭五材，以辨民器，謂之百工。”“五材”鄭《注》曰“金、木、皮、玉、土。”(77)(清)孫詒讓：《周禮正義》，第3108頁。當然《周禮》工匠世界絕不僅有上述材料，但這些材料無疑是構成書中工匠技術系統的主要材料。圍繞著這些材料而構成的6類工匠職業、30種具體工種以及千變萬化中器物。(如圖1所示)

材料木金皮玉土朱砂等顏料工匠攻木之工(輪、輿、弓、廬、匠、車)攻金之工(筑、冶、鳧、栗、段、桃)攻皮之工(函、鮑、韗、韋、裘)刮磨之工(玉、楖、雕、矢、盤)搏埴之工(陶、瓬)設色之工(畫、繢、鐘、筐)主要成品車(輪、車蓋、車廂、辀等)船、筍虡、爵、觚、侯、兵器柄、建筑等。削、矢、戈、戟、劍、鐘、升、豆、區、釜、鬴等金屬器。犀甲、兕甲、合甲、革、皮鼓、衣服等。圭、瑁、瓚、璧、璋、琮等玉器;骨器;石器等。甗、盆、甑、鬲、庾、簋、豆等陶器。衣服、旗幟、染織品等。主要技術手段撞擊、切削、刮、戳、鉸、模壓、結合、煣等。調劑、冶、熔、鑄(渾鑄、分鑄、蠟鑄)軟焊、硬焊、鍛造、錯金銀鎏金、線刻、鑲等。捶、剪切、刮、戳、鉆、磨、縫等。切削、敲、刮、畫、雕、鉆、嵌、磨、等。捏、盤、印、鑄、鑲、鉆、燒等。調色、染、畫、描、浸等。

圖1 本圖為筆者根據《考工記》文字內容所繪

2.“方圓平直”工具系統(以檢驗工具為例)

輿人為車，……圓者中規，方者中矩，立者中縣，衡者中水，直者如生焉，繼者如附焉。(78)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892-893頁。

匠人建國，水地以縣，置槷以縣，視以景。為規，識日出之景與日入之景，晝參諸日中之景，夜考之極星，以正朝夕。(79)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987-988頁。

規、矩、垂繩、水、天平等工具，及日影、北極星、黍米等自然事物，反映出一套圍繞“方圓平直”的工具系統的存在，以及圍繞該系統制導下，針對具體材料、造物的工具系統。選材、定位等工具或符號系統，節氣、日影、北極星等；造物中的制器工具系統，撞擊工具、切削工具、刮戳工具、模壓工具等；以及繪制或檢驗工具系統，規、矩、垂繩、天平等。《周禮·考工記》多次提到“尺”“寸”及實際操作中的“權”“準”“量”等，實質上就是一套基于具體造物標準，即“法式”。

(五)工匠教育傳播系統

1.官師一體

樂師掌國學之政，以教國子小舞。……教樂儀：行以《肆夏》，趨以《采薺》，車亦如之。環拜以鐘鼓為節……凡樂官掌其政令，聽其治訟。(80)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487-491頁。

有德有才之人才可為師，《周禮》中有龐大的“師”的集體。空間區域上，王都有負責教授國子的“師氏、保氏”，王城外的鄉遂、州黨亦有教庶民的“遂師、鄙師”。從行業上，掌治病救人的“醫師”，教人舞樂的“大師”，教人營造技藝的“工師”，教人占卜的“巫師”。“師”除了負責教授職業技能外，還擔任管理和考核職務，諸如樂師在舉行射禮、饗禮、食禮負責儀式的調度，凡遇樂官事務和爭訟，樂師要負責聽斷。

鄉大夫之職，各掌其鄉之政教禁令。正月之吉，受教法于司徒，退而頒之于其鄉吏，使各以教其所治，以考其德行，察其道藝。(81)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250-251頁。

鄉大夫從大司徒那里接受教法，然后再將其所學教授于州長、黨正、族師、閭胥、比長。然后再由他們教化民眾，其屬官要按照法規考核民眾的德行和道藝。鄉大夫起到上學、下行的作用，所以說“官”亦有“師”的職責。《周禮》中“官師一體”教育模式已經形成。并且“官”亦是“師”，而“師”本身又是“工”，三者互為一體。

2.家族傳播與匠人自省

因此五物者民之常，而施十有二教焉。……九曰以度教節，則民知足。十曰以世事教能，則民不失職。……。(82)徐正英、常佩雨譯注：《周禮》，第216頁。

所謂“世事”？鄭《注》云：“世事謂士農工商之事。少而習焉，其心安焉，因教以能，不易其業。”詒讓案：“事謂道藝曲藝之等。”(83)(清)孫詒讓：《周禮正義》，第705-709頁。“世事教能”的對象無疑是“士農工商”四民，而教授內容則是學問、技藝等；以達到人人有所職業。并且需要從小就要學習。管子曰：“今夫工，群萃而州處，審其四時，辨其功苦，權節其用，論比協材，旦暮從事，施于四方，以飭其子弟，相語以事，相示以巧，相陳以功，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夫是，故工之子恒為工。”(84)曹建國、張玖青注：《國語》，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87頁。。這種工匠持續不斷的匠藝活動過程中，工匠們之間的互相討論工藝技巧之事，展示各自的成果，一方面在于提高自身技藝和智慧；另一方面在這種耳濡目染的環境熏陶下，工匠子弟的技藝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形成，以父兄為主導的師徒、家庭教育模式，及工匠潛移默化“依于法而游于藝”自我心理機制，圣人之道的匠人自省。這也就是《考工記》總敘中強調工匠的創物、守之世的關鍵所在。

結 語

《周禮》中的工匠文化向我們展示了“工”既是一種技藝之人或職業共同體“百工”，包括“工匠圣人”，國工、良工、上工、工師等；普通技藝之人中工、下工、賤工等；掌管某領域的工官，治官工匠、教育工匠、禮樂工匠、軍匠、司法工匠、營造工匠等。就社會屬性而言，亦是“庶人在官者”，即“府、史、胥、徒”等，及民間百工、閑民等。也是“一器而工聚者，車為多”的一種工序、組織系統。還是“工，巧飾也”的工藝、技巧等。總體呈現出“人”(工匠)—技藝(工巧)—社會(工序、工事)等，可見“工”在《周禮》中呈現出異常豐富的文化性。

《周禮》完整呈現出以“人”(工匠)為主體的工匠文化世界，從宏觀到微觀系統性地建構中華工匠文化體系的典型范式：以“設官分職”的六種工匠(六官)組織管理系統；以“六聯”展開的工匠協作系統；以“法式”作為工匠造物準則，“百工”自我監督與“工師效工”“司市掌市”共同組成的工匠監督考核系統；以“五材”與“方圓平直”作為工匠技術系統；以“官”“師”“家庭”組成的工匠教育傳承系統等共同構建的中華工匠文化體系。

在歷史演進中，中華工匠文化體系被歷代統治者所沿用，生發出中國特色工匠文化發展脈絡，進而在理論層面形成了以“考工”為核心，圍繞工匠、技術、行業、教育、監督考核、道德等構成的“中華考工學理論體系”，即“以‘考工’為核心概念，以‘知識考古學’為方法，以‘工匠文化’為體系，以‘工匠精神’為信仰，建構與形成了中華特色考工學理論體系。”(85)潘天波：《中華考工學:歷史、邏輯與形態》，《民族藝術研究》2019年第4期。這一體系上溯先秦《周禮》，下至清代《考工典》。對其進一步系統研究不僅有利于“中華考工學”的理論追本溯源與建構，而且將進一步生發出區別于西方現代技術學、設計學的，具有“中國底蘊、中國特色的思想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86)“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中國政府網，http://www.gov.cn/zhengce/2017-01/25/content_5163472.htm，訪問日期：2019年5月30日。，即中國特色的技術學、設計學等學術體系。

《周禮》工匠文化起源于“道德就是政治”(87)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論》，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年，第286頁。先秦時期，是在國家層面以“禮”為核心對工匠生活方式、生產態度的道德外在規訓與內在信仰的工匠道德倫理觀，即“中華工匠精神”。具體而言，以外在“法”—“工師效工”技術教育、監督，“六聯”工匠協作，“規矩繩墨”“六齊”等技術法則，“世事”工匠世襲制度等所構建的工匠文化外化路徑；與內在“信仰”—“圣人創物”“匠人營國”等“由圣人而是崇”等所構建的工匠文化內化路徑，相互呼應，形成傳統中華工匠精神。而對這一路徑的正本清源，實際上是探尋中華工匠精神基因，能增益中華工匠文化傳承的社會化路徑選擇，復興中華工匠精神，進而復興中華民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