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的星星

裴禎祥

花 墳

這些是玫瑰花瓣

寄自昨夜的風雨。如果你是從

曹雪芹的夢里走來

你將會流淚，歌哭，埋葬她們

但你做得更加徹底

你把她們裝進杯子，用滾水浸泡

然后喝下她的顏色，她的味道

你的身體，成為了一座花墳

高空索道

我們被固定在密封的籠子里

像被押赴刑場的罪犯

（一伙時間的盜竊犯！）

在空中滑行。那些落光葉子的大樹

枯黃的野草，壁立千仞的巖石

不斷涌來，又迅速退去

有人問：假若此刻，繩子斷了

我們會是什么感覺

我說：果真如此，我們便不會有

任何感覺。因為大家下降的速度

太快。我們奔赴山頂

如同奔赴一場沒有未來的約會。

此刻，每個人的內心

都在檢視一生的敗績：我們

都是高空作業者，遍歷風雨雷電

只有少數人，有可能化為流星

尚未回過神來，籠子便押送著我們

沖進茫茫云霧

問 雪

有一些事件發生的方式

仿佛省略了過程

比如今天早晨的雪

在你推開窗子的一瞬間

它已經完成了，對大地的布置

我想說的不是白

不是純粹，或鳥兒們的蹤跡

而是雪怎樣來臨，怎樣

在一夜之間

把這個枯干、臟亂、丑陋的世界

變得溫潤、可愛、潔凈

雪肯定跋涉了遙迢的長途

肯定也經歷了

冷暖的劇變，和內心反復的熬煎

雪肯定是在全部化為淚水之前

又堅持了一小會兒

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冬日傍晚

天黑得早了

可能有太多的話要說

于是倒下大量墨汁

在我頭頂的天空中胡亂涂抹

我不知道它寫些什么

我還是習慣

抬頭望望，山腰的靈巖寺

有一兩點燈火

小小的，細細的，弱弱的

在巨大的夜空中閃爍

它可能也怕

降落在巖石和樹林中的霜雪

石窟中的那些

菩薩，怕不怕冷，怕不怕

孤獨

我想去寺中

抱抱他們，抱抱那些

修成了菩薩的木頭、石頭和泥土

我們應該給予對方

一些珍貴的體溫

水中的星星

星星們在水中閃爍

除了現在，站在窗前的我

世上再沒有人

知道今晚的星星，全部落進了

銀灰色的八渡河

在這條河上游的山谷里

一些野花

正在悄悄開放，另一些花朵

已經開始枯萎，腐敗

在我們看不見的一些巖石的體內

保留著遠古時期

小動物們安靜的遺體

我從一九八二年的母腹中

來到這個地方。我曾經步履匆匆

聲稱要趕往

一個叫遠方的目的地

現在我明白，并沒有什么遠方

也沒有什么要緊事

必須要我去做

我要坐在這里

看看今晚的星星，它們碎碎的閃光

沒有任何預定的秩序

只是一個接著一個，旋生旋滅

我告訴自己不急，真的

不用急著趕路，也不用急著休息

我深知那必然來臨的

一直在暗處，耐心地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