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抒情

王磊

北方抒情

在風大的北方

一個人唱著唱著就沒有了聲

在沙大的北方

一群人在土地里彎著彎著就成了一座墳

在高山連綿的北方

連哭聲也會變得荒涼而悲壯

在落日如落幕的北方

風吆著鳥群歸山

一枚落日如燒紅的熨斗

熨平了傍晚的河面

陜北以北

在這里

墓碑是遙控器

打開黑夜的熒幕

任一陣一陣的大風哭

哭出滿天星星

也不肯停

我的族人坐在星空下

像一把又一把的黃土

有著握也握不住的命運

高原黃昏

一匹馬或者一千匹馬

能不能將黃河咬斷

那么眺望的人就能減少孤獨感

一位老農或者一群老農

能不能把一塊地翻爛

那么我就可以將聚攏成一行行的悲詞驅散

高原的黃昏

如果必須要有儀式感

那我選擇

一群麻雀跌入群山背后的黃昏

這是高原最沉默的疼痛

夜落清水川

蓋住了炊煙

就能蓋住屋檐

繼而蓋住整個孤獨的小院

蓋住了白色的梨花

就能蓋住一棵滿懷慈悲的樹

繼而蓋住一個老人純潔的思念

最后也請蓋住天上傷心的明月

和月下嗚咽的清水川

因為照著

也只是一場空喜歡

答 案

閉塞的群山交出風和風的回聲

沉默的河面交出魚和魚的魚尾紋

蒼茫大地交出草木患過的病

以及一個農民聽天由命的命運

與我對峙的黃昏交出了晚霞般的虔誠

和迷途之鳥的悔恨

我的親人像一個個彎曲的問號站在田野

一生都在向土地索要答案

山吃風，土吃人

田間皺起的墳

總結了一代又一代人的一生

我喜歡陜北夜晚的可能性

山風舔了舔村莊殘余的燈

借助一扇紙糊的窗戶能夠聽到

白骨踩響空山的回音

夜色不必為此感到自責

你只是把失眠多年的磷火

偷運到夜空

鑲嵌成星星

練習辭

我站在北方沉默成性的山巔

練習捕捉雷鳴和閃電

一群鳥像一支支瘦弱的箭鏃

練習射向一片虛無的黃昏

父親在祖父的墓碑前徘徊

練習衰老的技藝

北方的農民需要一生練習

將土地打磨成鏡子

照出自己坦蕩的命運

和閃耀的貧窮

故鄉寫實

枯枝的黃葉落盡

一些麻雀就懸掛上去

田野的新莊稼剛被割倒

一塊新墓碑就立了起來

農閑時聚在一塊的老人們

稀稀拉拉

像他們嘴里僅剩的那幾顆

隨時都可能掉落的牙

他們等待一場靈魂般純潔的大雪

降臨

像等待一場屬于自己的葬禮

那般安心

一代人

種地的人最終都在田野里消失

黑色的墓碑

就是一張張貼在大地上的尋人啟事

每一陣呼呼刮過的大風

都在聲嘶力竭地喊一個走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