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鞘

涇河

星 空

一群虎豹，終于睜開眼睛

而人間沉睡不醒

那呼嘯的黑云層，那深邃的黑玻璃

黑鉆石、黑母親，被點亮

是放馬銀河，還是逐鹿星空

北斗的走向多么曖昧

云圖清晰可辨時，六盤山某處

早禱的母親沐浴結束

誰是星星的小妹妹？夢境中

七只白鴿綴成北斗

大河靜謐小河鼓噪時

天似穹廬，星耀眾生，眾生安寧

木? 匠

這棵樹里藏著一把寶劍。或者一朵花

一條桌腿。半輪圓月

這木匠是知道的。經過這棵樹的時候

他知道深潛的紋理里，一棵樹的未來

他聽風聲，看陰影，觀天象

只是一種儀式

沒有貴賤、美丑、高低之分。一棵樹

在木匠那里只是一棵樹

曾經落滿鳳凰，或者藏匿蛆蟲

曾經貴比洛陽牡丹或者賤似灶膛前薅草

如過眼云煙。木匠不問樹的出處

現在，刨花如雪。翻卷的木屑輕如浮塵

木匠雙手執刨，雙目凝神

一刨下去，樹的乾坤扭轉。有雷聲

或雨點。木匠知道這棵樹里的豹子就要蘇醒

游走的墨斗，一顰一蹙間

細數年輪風霜。堅硬與柔軟

細膩或粗糙，皆是人間草木煙灰

而木匠，揮動斧頭的雙臂如翻轉年輪

而木匠，獨守小屋揮汗如雨

如捏泥的女媧

現在，這門窗，這虎頭，這牡丹，這群蛇

這方桌，這鏟刀，這鐘表，這神廟

是樹的未來，還是后世？是樹的地獄

還是天堂？一片葉子多么滄桑

又多么輕盈，落在新制的書案上

木匠，穿著破舊的小黑棉襖

把皴裂的雙手伸向點燃的刨花堆

火焰柔軟，在他的眼睛里燃燒成金黃的樹冠

搖動輕曼的舞姿，像樹的母親

火焰照著那鋒利的木寶劍，那綿柔的木麒麟

那憨實的木板凳，那木訥的木鍋蓋

那靈動的木蝴蝶

細看，一個個多像那木匠，流浪在歲月風塵

知來路，亦知歸去

花? 臉

城鄉結合部。一個意境豐厚的名字

在一本書的封底，被翻閱得破損不堪

像一輛破舊的老式自行車

兩個輪子卡在兩岸，進亦難退亦難

左邊是林立的高樓，冰冷似鐵

空氣都倉促，云朵亦緊繃

右邊是低矮的村居，有裊裊的炊煙

有雞鳴犬吠。有舒緩的小河

雖然惡臭，而溫情的生活卻在繼續

送孩子去城里上學的小母親

來結合部買菜的老干部

穿梭在城市和鄉村的流浪狗

飛行在鄉村和城市的花喜鵲

城鄉結合部是什么顏色的

我也說不清。有時它在紅和綠中間

有些泛青。有時它在黑和白間隙

時常發紫。有時它是金和黃的過渡色

有時它是黑和灰的沉淀物

有時它干凈，有時它齷齪，有時

它明亮，有時它陰暗，有時

它賢惠，有時它放蕩，有時

它短暫，有時它長久

它在我的詩歌里，是一張花臉譜

亦生動亦丑陋，亦現代亦典故

亦熟悉亦陌生，亦愛憐亦憤怒

歸 鞘

最后一片黃葉飄落，像退役的老兵脫下軍裝

犁鏵上墻。牛畜歸圈。你讓我清數

晚歸的羊羔。燈籠尚未點亮

那拴在西墻角的黑兒馬，是大地優秀的勞動者

它丈量過我們一家的田畝。現在

它要離開大地獨自上路了

我從不言及大地的虧欠。正如我從不忌諱

母親的貧寒。瓢舀清水雨打蓮

灶堂青煙映人間，饑寒如何，冷暖又如何

一跺腳一咬牙又越過寒冬接近春天

洋芋花發藍。苜蓿花泛紫

油菜花黃過胡麻花。杏花桃花已不算花

街道的麻花是最香的花。歲月的流水賬里

我欠你一次深及骨髓的戀愛

你欠我千回萬般風情的回眸

而刀未歸鞘。那掛在樹梢的月亮

多么清高。老樹的影子在墻上畫出國畫

我看見你走下神壇，像落魄的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