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亞茹
摘要:《窩頭會館》這部作品是由劉恒編劇,林兆華導演,北京人藝演員傾情打造的慶祝新中國成立六十周年的獻禮話劇。該劇從小處著筆,通過講述北平解放前夕發生在北京城的窩頭會館里的故事,聚焦小人物命運在大時代里的沉浮,從而展現出一個時代的縮影。2009年,話劇一經演出便備受觀眾好評。其深層的創作內涵更是表現出了獨特的超越性。超越了時間限制和它最初的功能表達,作品中呈現的高級的矛盾,恰恰是戲劇作品自身張力的體現,是放諸于任何一個時代都不會褪色的戲劇光芒。
關鍵詞:《窩頭會館》? ?矛盾性? ?戲劇張力? ?創作內涵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20)06-0148-03
《窩頭會館》是由劉恒編劇,林兆華導演,北京人藝演員傾情打造的慶祝新中國成立六十周年的獻禮話劇。2009年,話劇一經演出便備受觀眾好評,而到建國70周年(2019年)再看這部話劇時,依然堪稱經典之作。這部作品不同于常見的獻禮題材,并沒有講述波瀾壯闊的革命史,而是從小處著筆,通過講述北平解放前夕發生在北京城的窩頭會館里的故事,聚焦小人物命運在大時代里的沉浮,從而展現出一個時代的縮影。該作品作為一部現實主義戲劇,通過舞臺藝術的形式,客觀、真實地再現生活,塑造出了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
這部作品除了獨具個性的人物設計之外,還呈現出了極強的戲劇張力,而這與編劇、導演、演員的創作才能密不可分。劉恒作為影視劇編劇,曾打造多部優秀的電視劇作品,話劇處女作《窩頭會館》更是有著豐富的情感和細膩的表達,臺詞使用地道的北京話,非常貼合人物形象。導演林兆華也是非常有個人特色的導演,他個人崇尚的是“創作中心靈的自由”,他“根本就不為任何‘主義去排戲”。[1]所以這使得作品加入了現實主義元素,結合了當時的創作目的,卻依然不失作品藝術審美。劇中演員都是北京人藝有著豐富表演經驗的演員,流暢的臺詞、飽滿的情緒、細膩的肢體語言、豐富的表情、對角色深入的理解……生動地表達了人物的個人特點。拋開這些因素的加持,該劇深層的創作內涵更是表現出了獨特的超越性,超越了時間限制和最初的功能表達(獻禮劇)。作品中呈現的高級的矛盾,恰恰是戲劇作品自身張力的體現,是放諸于任何一個時代都不會褪色的戲劇光芒。本文將從三個方面探索戲劇創作中所蘊含的深層矛盾及內在表達。
一、基礎需求與社會發展之間的矛盾
話劇作品不可能離開人物,現實主義作品更是對真實的人物的刻畫,所以話劇中人物的本質即反映“現實中人的本質”。馬克思恩格斯認為:“全部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因此,第一個需要確認的事實就是這些人的肉體組織以及由此產生的個人對其他自然的關系。”[2]也就是說,現實中的人不可能脫離社會關系、自然關系構建的組織系統,“人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的實踐能力有其局限性,但是人的生存和發展卻又離不開社會歷史的發展和背景。”[3]在話劇《窩頭會館》中,人物的基礎需求和社會發展之間存在極大的矛盾。1948年,北平解放前夕,中國已經在戰爭中飽經滄桑,而民眾更是深受苦難。經濟極端落后,人的基礎的物質需求得不到滿足。劇中三家人蝸居在一個四合院,各自靠著小本生意謀生。尚未穩定的政治結構下依然存在著極大的貧富差距和階級分層,類似肖保長這樣的剝削階級,靠算計街坊來充實自己的腰包。普通民眾只希望自己可以平平淡淡地生活,也只能依靠自己的辛勤勞動來解決基礎的溫飽問題。
此外,現實的人為了滿足生產與再生產的需求,也需要建立社會關系。所以便有了劇中人物建立起的多重關系。三家人最基礎的關系便是鄰居關系、房東與租客的關系,但這個關系更加戲謔。鄰居算不上和睦,卻也存在溫情,房東與租客的身份地位互相置換。住在西廂賣炒肝的田翠蘭和住在東廂賣膏藥的金穆蓉成天吵架,街坊鄰居對此已司空見慣,兩人對彼此的身份存在極大的不認同。金穆蓉認為田翠蘭以前做過“暗門子”,是個下賤人,而田翠蘭瞧不上金穆蓉“前清格格”的矯情做派,兩人互相諷刺對掐,為平淡生活增添了一些趣味。收不到房租的房東苑國鐘每次都是苦苦哀求大家交租,但看到租客的困境又十分心軟,分外包容。在每個家庭內部,又存在不同的人物關系,比如苑國鐘和苑江淼對立的父子關系。苑國鐘因為兒子患有癆病,把他像“爸爸”一樣供著。但是兒子對父親始終存有誤解,認為父親是通過舉報他人獲取不義之財買下的房子,覺得他是一個鉆在錢眼的人。苑父為了給兒子治病,自己節衣縮食,天冷只給兒子燒炭,為兒子洗澡的事多次求助澡堂老板,還想要嘗試一些偏方。再比如田翠蘭和丈夫之間女強男弱的夫妻關系,田翠蘭家倒像是女權社會的縮影。丈夫沒有存在感,女婿倒插門,凡事都是田翠蘭在外張羅。而正因為多種關系的存在,才讓人物的命運相互交織。
人的基礎物質需求與社會發展之間的矛盾造就了生活的困境,而人的社會關系交織成命運的困境、情感的困境。這些矛盾是戲劇中不變的創作基點,也是任何時代都存在的矛盾,不隨時間推移而改變。
二、崇高理想與殘酷現實之間的矛盾
如果說底層人民為了解決溫飽,滿足基礎的物質需求而逐漸麻木,已經失去理想的話,那這個小四合院里能談理想的也就只有三個人,他們也是當時知識分子的典型代表。一個是年事已高、日夜等待死神降臨的清末舉人古月亭,一個是正當青年、患有癆病、生死未卜、休學在家的現代學子苑江淼,另一位則是追求先進民主、參與學生運動的青年女學生周子萍。古月亭在四合院成日以斗蛐蛐為樂,時刻躺進自己的棺材,希望一死了之,表現出對死亡的無所畏懼,但是當肖鵬達拿起手槍恐嚇,死亡真正逼近時,他也顯得慌張膽怯。劇中他對皇上的點評倒是頗有幾分趣味“普天下的皇上就趁這兩樣兒東西……想給誰錢給誰錢,想給誰一刀給誰一刀!皇上不給你錢你千萬別自己上來拿,皇上給你錢你嫌少也別自己上來拿,你自要伸手拿就給你一刀……你就得老老實實等著皇上賞。”可見作為秀才,也是郁郁不得志,對所有的事情都報以嘲諷和嗤笑。看似心高氣傲、自命不凡,但實際上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迂腐文人,終究逃不開殘酷現實的捶打。
而苑江淼和周子萍則是接受了民主教育,有著自己獨特見解的激進大學生,但兩人又各自不同。苑江淼像是一個被父親保護的很好的書呆子,遇到事情只會讀書,只會通過自己所看到的表象去判斷事物。本著讀書人的心高氣傲,卻只能拖著病體在小小的閣樓間活動,對父親為他的付出視而不見。只注重宏大高遠的救國理想,卻沒有對父親的包容理解,沒有用書籍化解生活問題的能力。周子萍則是新時代女性的典型代表,受著高等教育,崇尚婚姻自主,不為金錢所動,有著溫馨的家庭,愛自己的父母,她才是這個四合院里真正的“格格”。可以為了自己理想中的新中國去奮斗,可以為了自己想要的愛情而拒絕權貴,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相比較其他兩個人,周子萍更有資本追求個人的崇高理想。而悲劇的本質或許就是:無論在任何時代,人物的崇高理想總要和殘酷的現實持續斗爭。
三、情感欲望與精神信仰之間的矛盾
曹禺曾說:“好的社會問題劇應該根植于生活之中,而不是僅僅存在于問題之中。現在有的戲僅僅寫了一個問題,問題便是一切,劇中人物根據問題而產生……如果我們僅僅寫了社會上的問題,而忘了或者忽略了寫真實的人,真實的生活,那么我們的筆下就只有問題的代表人物,而沒有真實生活中的人,沒有那種活生生的、一點不造作的人,那種‘代表人物是不會被人民記住的。”[4]而《窩頭會館》里的人物個性鮮明、特征明顯,就連信仰都千差萬別。
苑國鐘供奉關老爺,田翠蘭供奉彌勒佛,金穆蓉供奉耶穌,古月亭供奉皇上,苑江淼和周子萍信奉馬克思。苑國鐘老婆因為生孩子難產而亡,痛失愛人的他視兒子為珍寶,寄托了另一份生命的期待。從表象上看,他供奉關老爺是為了求財,但是他身上卻有著關公的美好品質的映射。他重情重義,就因為田翠蘭給自己兒子喂過奶、救過命,對她一直感激在心;他愛子如命,即便兒子不理解他的所作所為,他也依然為兒子嘔心瀝血;他勇于承擔,作為房東像一個大家長一樣,調節鄰居矛盾,關心租客生活,樹砸了墻也個人承擔,他有著中國傳統男性身上堅毅剛強的力量。
田翠蘭作為一個普通婦女,當年逃難來到北京,懷抱幼女饑寒交迫,為了讓孩子活命不惜犧牲肉體,做起了“暗門子”。后來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又嫁給一個陽痿且懦弱的廚子。她與苑國鐘的“奸情”,既包含了一個正常女性的生理需求,也有兩人互相理解、互相扶持的精神慰藉。她供奉彌勒佛,彌勒佛代表著一種樂觀積極的人生態度,恰恰凸顯了社會底層婦女的質樸和樂觀。與她對立的女性角色金穆蓉,有著“前清格格”的身份優越感,但她面對的貧苦的生活又和普通大眾沒有任何區別,或許基督教這樣在當時被視作潮流的信仰,恰恰是她對自己的身份層次的二度標識。她敏感又高傲,浪漫又務實。信奉皇上的古月宗并不服皇上,信奉馬克思的兩位少年又滿懷理想。窩頭會館里人物精神信仰的沖突與對立,引發了讓觀眾思考的永恒命題——我是誰?我信誰?
四、結語
誠如底潔璇的評論所言“劇中的小人物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困境中,面對著生活中的各種各樣接踵而至的難題,而這些難題,逃不開對欲望的探尋,對信仰的糾纏和對死亡的困惑。”[5]生活中的困境一方面來自社會,另一方面則源自人本身。人與社會的矛盾,與自身的矛盾在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表達,但是矛盾本身是永恒的。《窩頭會館》內在創作中凸顯了這些永恒的矛盾,所以無論是后世任何時代的人來看,它展示的建國前夕的歷史是真實的,人物的命運和選擇也存在歷史局限性,但是它呈現的社會矛盾、人物之間溝通矛盾、個人內在情感矛盾是本質的、沒有時代局限的。它傳達給觀眾的情緒是持久的,觀眾對于作品表達的認知是多元而又統一的。而這,恰恰是優秀劇作的共性,對人性的刻畫和矛盾的書寫是這部劇的靈魂。
參考文獻:
[1]盧燕.導演林兆華訪談:最沒風格的就是我[N/OL].北京青年報,2006-11-03.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3]申明遠,郭根山.“現實的人”本質及需要滿足的社會矛盾解決分析[J].廣西社會科學,2018,(07).
[4]曹禺.戲劇創作漫談[J].劇本,1980,(07).
[5]底潔璇.論劉恒《窩頭會館》中的三重生存困境[J].牡丹江大學學報,201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