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說他陳情溢古韻,是因為在舞蹈表演上情感飽滿,塑造的藝術形象總是洋溢著儒雅的古代文人氣韻,讓后來者無法超越。說他捷足登漢唐,是因為他是追隨孫穎老師系統學習漢唐古典舞最早的學生之一,也是關門弟子之一。他有思想有追求,知行合一踐行孫老師未完成的學術理想。
[關鍵詞]陳捷;漢唐古典舞;傳承
[中圖分類號]J6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20)10-0160-03
[作者簡介]何際峰(1979—"),男,南通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南通"226019)
2006年8月至2009年7月,我與陳捷在北京舞蹈學院(以下簡稱北舞)度過了三年碩士研究生的學習與生活。生活中他為人低調,清瘦挺拔的身形,加上一頭烏黑長發束成馬尾搭在肩后,給人以仙風道骨之感。說他陳情溢古韻,是因為在舞蹈表演上情感飽滿,塑造的藝術形象總是洋溢著儒雅的古代文人氣韻,讓后來者無法超越。說他捷足登漢唐,是因為他是追隨孫穎老師系統學習漢唐古典舞最早的學生之一,也是關門弟子之一。有思想有追求,知行合一踐行孫老師未完成的學術理想。
何:你是孫老師在北舞帶的第一屆本科生,聽說你在來考北舞之前就與孫老師結緣,能談一談是什么樣的機緣讓你們相識,以及孫老師對你有何影響?
陳:那是1999年初,重慶歌舞團正在深圳排練文化部春節聯歡晚會,排練的場地在暨南大學中旅學院一個多功能廳。當時丁偉老師正在排節目,突然團長領一個陌生人進來,戴著眼鏡非常文雅,大家都以為是領導來視察工作。那時孫老師已古稀之年,但精神矍鑠,給人的感覺只有五十來歲,他只是坐在前面靜靜地看排練。
1999年5月23日,孫老師受邀來重慶歌舞團排練舞蹈詩“龍族風韻”,白天排練劇目非常辛苦,晚上還要進行風格性組合訓練。當時孫老師有一個助手王堃老師,每天早晨帶我們基本功訓練一個半小時,接下來上午和下午都是排練。由于強度大,身體里面的臟器都感覺到痛,一場連排下來臉色煞白。2000年5月公演,“龍族風韻”十個節目,我就跳了五個,尤其是跳到第四個節目“度母天魔”時,兩只手臂一架就是十分鐘,后背的汗水像洗淋浴一樣往下流,加上戴的面具影響呼吸,一場演出下來人已經虛脫。正是那段時間的大強度訓練和高標準演出,讓我對舞蹈有了新的認識和追求,為日后進入北舞學習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孫老師對于中國古典舞的執著與信念,以及中國傳統文化審美的引導,打開了我的視野,點燃了我對中國傳統舞蹈文化傳承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孫老師的出現,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2000年3月的一天孫老師特地把我叫到房間,詢問我對于今后的人生規劃,希望我繼續深造,并告知我他要在北舞開設第一屆漢唐古典舞班的招生信息。我喜出望外,毅然決然放下歌舞團的工作,認真備考。2001年以專業第一的成績,考入漢唐古典舞專業。
何:男子群舞《謝公屐》你一跳就是六年,且領舞的位置一直未變,想請你談一下這個作品的表演到底難在哪里?
陳:這個作品看似簡單,其實非常難。有的作品只要通過刻苦訓練,就可以達到編導的要求,滿足觀眾的審美需要,但《謝公屐》不行。在臺上表演不能耍酷耍帥,耍技巧。漢唐古典舞的動作運動規律十分特別,順勢而動相對較少,有時靜態的舞姿控制也比較難以把握。動作節奏,連接,以及神態這些都具有挑戰性。我最初十分好奇,后[CM(24*2]來漸漸明白這些動作看似簡單,實則不然。動作背后需要強大的傳統文化作為支撐,不學習中國傳統文化,不讀詩詞,就很難貼近古人的心境。一味盲目地追求外在的動作形態,就很難跳出古代文人的精神氣韻。不讀謝靈運的詩歌就不可能走近他的精神世界,更不可能跳出山水詩人的文化氣度,所以需要不斷揣摩和悉心感知。“謝公屐”這個作品,我經歷了模仿—有我—入魔—物我四重境界。
第一階段就是“模仿”。二十多年過去了,1999年孫老師編創時做示范的動作影子我記憶猶新。有一個類似鼓子秧歌的跑場步的舞姿,推手身體往前單腿緩緩移重心,那種歷史厚重感,以及眼神中泛著深灰色的光芒,神秘深沉,那種鮮活的形象似與古人神交,讓人難忘。
第二階段就是“有我”之境。我在表演時展開想象設定情境,動作里、眼睛里、意識里要有山有水。要自得其樂,這種樂不是簡單的搖頭晃腦,而是要心中有山有水。這兩個境界其實我在重慶歌舞團里已經做到了。
第三個階段就是“入魔”。那是進入大學一年多以后。經過前期的訓練,我對漢唐古典舞的動作形態、連接以及氣息基本熟練,對于語言形式非常熟練,但是對于謝靈運的人物形象還缺乏深入認識,有時我能感受到自己有刻意去那樣做,裝的成分太多,搖頭晃腦間,跳著跳著就有一種忘乎所以,走火入魔之感。這個階段很難突破,有時候我自己也非常困惑。
第四個階段就是“物我”之境。有時我會請教孫老師,把自己的苦惱與孫老師交流,孫老師鼓勵我多看書,多讀謝靈運、陶淵明、李白、蘇軾等詩人的詩詞。“讀書百遍而義自見”。我慢慢感悟古人的精神世界與文化氣度,達到客觀與主觀相統一。表演中我忘掉之前的假想,不緊不慢,不刻意不執著,用心去體悟謝靈運寄情于山水的初衷,這時能達到胸中有山川河流,我的心境慢慢貼近謝公屐,與其產生心靈相通,情感共鳴。也就是表演當中的“自由王國”,達到物我合一。
從1999年開始學到2003年,直到去廈門參加第六屆全國舞蹈比賽,這個過程經歷了五年,我才到達第四重境界。這個作品多一分太裝,少一分太愣,度的拿捏十分重要。對于當時只有20歲的我,要跳一個四十來歲的古人謝靈運,確實很難。一方面離不開自己的刻苦鉆研,另一方面也離不開孫老師的教導和北舞各種比賽的激勵。
何:本科畢業后你去上海戲劇學院工作,一年后又回來繼續攻讀孫老師的研究生,還在孫老師編創的舞劇《銅雀伎》中飾演男一號衛斯奴,能談一談研究生階段的學習對你有什么改變。
陳:我非常崇拜我的導師,本科階段的學習我只是初步認識漢唐古典舞的形態,畢業后我感覺還有許多的問題有待探索總結,在理論和實踐上需要再提升,所以我選擇跟隨孫老師繼續學習。孫老師第二版《銅雀伎》排練,我有幸被選為男主角,非常感謝孫老師對我的厚愛。排練舞劇《銅雀伎》的那一年,我其實有兩年時間沒有練功,一方面,體力上跟不上;另一方面,在人物塑造方面也遇到困難。排練中跳完“刑衛”和“盲鼓號天”這兩段舞段時,會上氣不接下氣,總感覺缺氧,體力跟不上,每當跳完七分鐘的“盲鼓號天”時,我就需要趴在窗戶邊大口吸氣。沒有專門的時間練功,就在排練的過程中恢復體力和基本功。
另一方面,在人物塑造方面需要跳一個10歲左右孩子的形象,也就是衛斯奴童年形象。因為我以前跳《謝公屐》這樣的作品,習慣了動作往深沉里面走,表現有思想有內涵的文人,動作處理相對比較成熟。要跳一個比較稚嫩的孩子,需要表現俏皮、打趣、懵懂……天真活潑的感覺,對我的表演是一種拓展和考驗。還有“盲鼓號天”衛斯奴被刺瞎雙眼,與鄭飛蓬相逢不能相見,那種迷茫。經過一年半的磨合,一點一點地來找感覺,就在這種死去活來的極限排練與舞臺藝術形象的創造與磨礪中,我把漢唐古典舞揉進骨子里,融進生命里。
舞劇《銅雀伎》帶給我太多的觸動,尤其是結尾處。一個人坐在地上敲鼓,舞臺上一束追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音樂再一次響起,時光流轉,衛斯奴一直在等那個人,即便身體殘疾,心依然堅守向往,精神世界的動與舞臺角色肢體上的靜形成強烈對比。此時此刻滿是蒼涼空寂的感覺,襯托出人物命運的悲劇性。那時感覺這是一個人的藝術,是孫老師一生的堅守與執著,才成就了這部舞劇,他耗盡生命所有也在所不惜。為了更好地飾演衛斯奴的形象,在舞臺上要與郭嬌飾演的鄭飛蓬很好地互動,郭嬌腳底下是一面大鼓,我手里是一面小鼓,沒有事先的音樂鼓點伴奏,需要現場敲出聲音。訓練時手指尖到指根全都瘀青,有時候也會因為排練過于投入,手指敲破皮流血,鼓面和鼓身上全是我留下的血漬。膝蓋也是在一次次跳跪中受傷,剛開始知道疼,后來漸漸適應。
除了跳《銅雀伎》之外,我還跟隨孫老師的漢唐教研室團隊,先后在重慶和北舞做“博袖”的課題。我不僅參與研討,而且參與博袖教材編排。2007級開設的博袖課程就由我教授,很多的組合還是孫老師帶著我一起編創并保留至今。我跟隨孫老師學習漢唐古典舞的過程大致有三個階段,從最初的“龍族風韻”對形式風格,藝術形象的初步掌握,再到“謝公屐”形象的進一步感悟,塑造出物我合一的藝術形象,最后就是跳完《銅雀伎》讓我產生了一種生命感,保利劇院演出結束,我一時有些恍惚,活在衛斯奴的角色里久久不能自拔。在兩年的排練中,我對舞劇“銅雀伎”有了更深的認識,我撰寫的畢業論文就是《不走大路,辟生荒——自主創新的中國古典舞劇〈銅雀伎〉》。何:2009年研究生畢業你進入深圳大學師范學院工作,能談一談你在深圳的情況嗎?
陳:在深圳這些年我沒有放棄自己的專業,主要以編創實踐和研究為主。在深圳大學教學的同時,先后編導了多部漢唐舞蹈詩和舞蹈作品。這期間,創作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對漢唐古典舞從語言、風格和特性上進行梳理,以此進行的創作。作品包括:第26屆大學生運動會漢唐古典專場《春江花月夜》、深圳第十屆文博會藝術節漢唐舞集《風·雅》等。這個階段重點放在了對于消化吸收的漢唐古典舞進行風格性輸出。第二階段,基于漢唐古典舞創作方法的創作拓展。一方面,本土化發展。作品包括實景漢唐舞劇《院庭華風》、漢唐舞劇《新安古韻》等。本土化在于漢唐古典舞創作方法的運用。主要是發掘本土題材;基于漢唐古典舞語言基調之上融入客家、廣府和潮汕的文化元素和形式特色。另一方面,拓展更為廣闊的題材和形式特色。主要創作了國家藝術基金項目《羯鼓舞》和《降魔金剛》《胡旋》等作品。這些作品主要依循敦煌文化審美特色和壁畫形式風格的建構。這類型的創作主要是遵循孫穎先生立志“將中國優秀的傳統舞蹈文化熔為一爐”的藝術理想而進行的探索,旨在拓展傳統的題材和形式風格。
在創作之余我也進行一些經驗的總結和理論的梳理研究。主持了2016年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青年項目《中國漢唐古典舞流派語言形式研究》等關于漢唐古典舞的研究項目近十項,并撰寫了《漢唐古典舞創作語言研究》《孫穎漢唐古典舞創作雅俗觀之我見》《舞蹈藝術創作的生命情調》《中國漢唐古典舞“傾斜”形態解析》等論文十余篇。
另外,為了更好地推動漢唐古典舞的實踐,我召集在廣東的一些同學和學弟學妹,創立漢唐古典舞學會,并出任中國漢唐古典舞學會會長。目的就是要搭建好平臺,繼續發揚漢唐古典舞。我成立團隊做了漢唐舞蹈詩“風雅”,在深圳保利劇院演了三場,受到了社會各界的好評。在澳門也做了三年的創作,有實景也有舞臺劇,出來了兩個劇目《嶺南可人》《院庭華風》。根據敦煌壁畫編創了“羯鼓舞”,參加了廣東省的舞蹈大賽也獲得了獎項。今年還推出“捷緣漢唐”微信公眾平臺,定期為社會廣大的愛好者,開展漢唐古典舞的普及教學。無論何時何地,我都為自己是孫老師的學生感到自豪,因為我現在能在舞蹈方面做一些實踐,信心和動力都來源于孫老師多年的諄諄教導。
這些年我越來越意識到傳承的重要性,所以在深圳大學成立了“漢唐古典舞研習社”,吸納大學里的舞蹈專業生以及愛好者進來,就是想把這么多年學到的東西繼續梳理好。在形式、韻律、風格特征方面保留好,并教授給他們,希望這一流派的古典舞在大學生群體中很好地傳承下去。漢唐古典舞流派的藝術審美內核、創作的思想、藝術建構的主旨和方法、藝術形式的規律等,這些都需要讓更多的人來學習和了解。今年是我研習漢唐舞的第20年,也是孫穎先生辭世的第10年。我們開始了全面普及漢唐古典舞的工作,接下來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就是希望能薪火相傳,更好地弘揚中華優秀文化。
(責任編輯:劉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