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新壯族山歌藝術特點芻議

[摘 要]桂西南地區大新縣屬于中越邊境縣，該縣土司統治時間長，土司文化豐富，“說詩”藝術思想內涵豐富，藝術魅力獨特，具有較高的思想和文學藝術研究價值。該文從當地歌圩的分布、思想和藝術特點等方面闡述了當地山歌的藝術特點。

[關鍵詞]山歌;土司;特點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0）04-0068-06

[收稿日期]2019-12-06

[基金項目]2017年度廣西高校中青年教師基礎能力提升項目（2017KY1491）。

[作者簡介]農麗嬋（1973— ），女，崇左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教師。（崇左 532200）

廣西壯族自治區大新縣地處我國桂西南地區，屬于中越邊境縣，壯族人口占全縣人口的96.89%[1]，壯族歌圩自古歷史悠久。大新縣境內自古有養利、恩城、下雷、安平、茗盈、萬承八大土司，土司密集，統治時間長，長達一千多年，歌圩文化屬于土司文化重要的組成部分。大新壯話稱“山歌”為“西”，漢意為“詩”，唱山歌又稱為“話西”，漢意為“說詩，作詩”。“說詩”為壯族人民的口頭之詩。近年來，一些本土歌手對大新山歌加以改編，走上了全國演出的舞臺，這些山歌和地方歌曲地方特色濃郁，引發了一些學者的關注，研究的學者主要有農星光、徐真等，他們的研究成果主要從唱腔的藝術特點、傳承危機等方面進行研究[2]，但目前從土司文化的角度研究該縣的山歌，探究其思想和藝術特點的成果不多。

一、逢“圩”而歌

壯族歌圩歷史悠久，柳宗元曾有詩云：“小語相侵隨致怨，清歌互答自成親。趁圩亦有能裝束，數朵銀花綴網巾。”[3]在陸曉芹的《“吟詩”與“暖”：廣西德靖一帶壯族聚會對歌習俗的民族志考察》一書中指出，歌圩是特指定期或不定期群眾性的歌唱活動，與平日里所說的“圩”“集”意思稍有不同。[4]

據《大新縣志》記載，大新“歌圩”起源于唐代，至今已有千年以上的歷史了，當地群眾稱歌圩為“隴洞”“扣巖”“隴巖”“風流街”，下雷一帶稱“巷單”或“黃鸞”，福隆、昌明、五山一帶叫“隴惦”或“開惦”[5]。大新恩城土官趙福惠在篆刻岜仰摩崖石刻中提到，在明朝正統十年（1435年）農歷三月十三，“恩城之山名謂仰山，下之村亦謂岜仰，……之下有峒，峒有神女與童狎玩，人不知其為神女也。每年三月……，岜仰、江邊、百托等村男女聚會峒口唱歌娛樂，以慶豐年……”[6]在民國時期，據大新歌圩盛行。

（一）種類多樣

大新壯族“歌圩”主要分為兩種，定期舉行的“歌圩”和不定期舉行的歌圩。定期的“歌圩”主要包括以下三種：一是在重大節日，如在“隴洞”、三月三等節日中舉行的對歌;二是在人生重大的儀禮，如出生、結婚、辦喪事時舉行的對歌;三是普通的日常禮儀如迎客、送客、敬酒等的對歌。不定期的歌圩是指在閑暇之余，一時興起，在屋邊、地頭和林子里聚集在一起的對歌活動。

在定期歌圩以“隴洞”節最為隆重。“隴洞”在壯話中的意思是“到田邊唱山歌”。春天，萬物生長，春暖花開，“隴洞”一般在這個美麗的季節拉開序幕。各村鎮都會紛紛自發輪流形成歌圩。大新氣候溫熱濕潤，一般可種植兩造水稻，在每年農歷三四月份的插秧前后，是農民最閑的季節，當地農民在這個閑暇的季節紛紛聚集到田邊、樹林里和屋邊唱山歌。據《雷平縣志》記載，在太平街、共和鄉、那岸村、谷當、吳匡、堪圩鄉、維新、那伏、福隆鄉等46個村鎮在農歷正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和七月間均有“隴洞”的習俗，其中農歷的二月共有10天，三月6天，四月20天，7月4天。[7]四月，山花爛漫，禾苗青青，山歌飛揚，“隴洞”以此月為最。

大新不定期歌圩是指一時起意，眾多人聚在一起臨時對歌的場面。這類對歌場面時間較為隨意，地點靈活，屋邊、地頭和林邊，隨處可見。這類歌圩主要承擔了休閑娛樂，調節生活情緒，活躍氣氛的任務。壯族農民在田里忙碌了大半天，干活累了，放下手中活，來一次山歌對唱，不但可以減輕勞動的疲勞，還可活躍勞動的氣氛，使勞動的效率大大提高;平日酒足飯飽和茶余飯后，男女歌手相約樹林中、曬場和路口來一場對歌，增進了彼此的情誼，交流了情感。

（二）土司統治時期歌圩盛況空前

在土司統治期間，統治者實行愚民政策，“土民”們極少能接受漢文化書面教育，再加上古代壯族沒有形成自己統一的文字，很多規約、倫理道德和風俗文化只能依靠口頭傳承和傳播。山歌是當地壯族文化口頭傳承的一個重要的載體。在土司統治時期，一些土官積極參與了山歌文化的傳承活動，在一定程度上助推了山歌文化的傳承和發展。在土司統治時期，大新縣以下幾個土州歌圩盛行：

安平土州。據《乾隆太平府志稿》記載，太平地“婚嫁踏歌為媒，喪葬鼓樂飯僧為美”。另據史料記載，科弄屯、巖陽屯、明仕屯、寶圩、堪圩等地，從農歷正月至農歷七月歌圩盛行，其中四月最多，多達11天，[8]各地自發輪流舉行，熱鬧非凡。當地的歌圩還結合當地的節慶和儀式舉行。如每年的農歷二月二十九安平街舉行“觀音誕辰”后，都要舉行盛大的歌圩活動。在每年的農歷二月、四月、七月歌圩，土官都會親自參加。每年三月初三、三月十三、三月十七等日祭拜祖墳后，客人被主家邀去相聚，酒肉款待后，對歌開始，熱鬧非凡。每年農歷四月，安平土司會派下利屯的農民派四人抬土官去趕歌圩，另派二人挑土官的衣物參加。土官所到村屯，除了抬轎和拿出酒肉供應外，還要挑選出十幾個當地的姑娘陪著唱歌、玩樂，其中以土司李德普最為臭名昭著。他喜歡唱山歌和聽山歌，每年2月、7月要下村趕歌圩。他趕歌圩時，都要各村屯挑選漂亮的姑娘陪他玩樂，被他糟蹋。

太平土州。據《雷平縣志》記載，太平鄉、那岸鄉、堪圩鄉、寶圩鄉、榮圩鄉、廬山鄉等地歌圩盛行，歌圩日多在農歷四月，其次為三月和二月。[9]太平土州有以木棍擊打木槽的“谷郎”活動，并伴有山歌和拋繡球活動。在歌圩日，當地壯族青年男女相約而歌，情投意合者，無須“六禮三書”，皆可攜手終生。“一曲新歌余音裊裊，兩情之美感幽意綿，則投桃此愛，我我卿卿。……濫情男女藉次春光明媚宜人行歌”，[10]政府屢禁不絕。

全茗、茗盈土州。據《雍正太平府志》記載，當地的群眾“婚喪用歌，病鮮求醫，婚嫁唱歌踏青為媒”。另據史料記載，歌圩是兩茗土州人民喜愛的娛樂活動，上湖、屯周、政教、喬苗等鄉歌圩盛行，一般多在農歷四月舉行，也有在農歷正月、七月和八月舉行。唱山歌時，男女互贈信物，如手帕和沙糕等。當地新娘在出嫁之夜，男女歌手通宵唱山歌。全茗、凌鰲等地的對歌活動，伴有拋繡球的活動。[11]屯周、小山的山歌傳統一直延續到20世紀50年代。[12]

下雷土州。下雷稱歌圩為“巷單”“龍洞”，各地均有舉行。正月初五至十五，巷口、上房、吉門等地舉行對歌活動，伴有拋繡球活動。[13]碩龍、羊屯、土湖街、農光等地均有歌圩，多在農歷正月、二月和三月。每年霜降節的歌圩遠近聞名，當地百姓舉行祭拜抗倭英雄岑玉音系列活動。連續三天的對歌盛會參加群眾多達數千上萬人。[14]歌圩場上，姑娘和小伙子三三兩兩，結成一隊參與對歌。賽歌場面熱烈，圍觀群眾把歌手圍在中間，水泄不通，熱鬧非凡。有些山歌群入夜才開始歌唱，一直對歌到第二天清晨。

二、以歌記史，以歌抒情

大新山歌思想內涵豐富，藝術魅力獨特，是當地壯族群眾歌詠理想，抒發情感的藝術借助，也是承載族群記憶，維系族群凝聚的有力載體。

在古代，由于長期受到土司的統治，大新壯族人民較少能夠接受漢文化學校教育，多數底層的壯族人民只能通過山歌來抒發自己的情感，表達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一）底層生活艱辛和社會歷史的真實反映

山歌講述了當地壯族群底層人民農耕生活的艱辛。大新縣地處云貴高原邊緣，山多地少，山地面積占全縣總面積的51.26%，平地面積僅占全縣面積的17.70%。[15]在古代，該縣人均耕地面積較少，自然災害頻繁，農民只能翻山越嶺去開荒種地，生活十分艱辛。在《齊心能把海填平——廣西大新縣壯族山歌選輯》一書中有首《試探歌》[16]“詩蕾”山歌這樣唱道：

男：壯音：婆滅生勾命真錢（漢意：父母生我命真賤），

壯語：Bohmeh seng gou mingh caen cienh，

壯音：羅中法量拉羅色（漢意：時常碰到天大旱）。

壯語：Laux cungq fax rengx lalosaw ，

壯音：生麻伯米畚那耕（漢意：生來無田又無地），

壯語：Seng ma mbouj miz deih naz geng，

壯音：痕文曬那拉羅色（漢意：日夜受苦又受難）。

壯語：Hwnzngoenz dak naz lalosaw.

女：壯音：儂勾生麻命斜貨（漢意：妹我也是窮苦命），

壯語：Nuengx gou seng ma mingh cienhhoj，

壯音：生活難過拉羅色（漢意：日子憂愁又艱辛）。

壯語：Swnghhoz nanzgvaq lalosaw.

壯音：文文叩弄卑燒炭（漢意：天天進山燒木炭），

壯語：Ngoenzngoenz haeuj ndoeng bae siu danq，

壯音：難顧身弄拉羅色（漢意：全身烏黑不像人）。

壯語：Swj vaq cienz ndaem lalosaw.

男：壯音：哈妹齊心同勾話（漢意：妹你對我說真話），

壯語：Ra nuengx caez sim doengz gou vah，

壯音：留甲婆滅拉羅色（漢意：我倆好夫妻結成）。

壯語：Raeuz gap bohmeh lalosaw.

壯音：麻留叩弄卑賊瓜（漢意：我們進隴去種瓜），

壯語：Ma raeuzhaeujndoeng bae caegva，

壯音：墾差賓弄路內色（漢意：上山爬坡都不怕）。

壯語：Hwnj bya bin ndoeng loh nawsaw.

這首山歌生動地講述了當地農民在自然災害發生的年份，被迫到山里燒炭，種南瓜的艱辛農耕生活。

山歌翔實地記錄了當地社會古代至解放前的歷史。據壯族敘事長歌（排歌）《清至民國亂世歌·取榜為韻》（作者梁安，大新縣雷平鎮鎮武街人，于民國十五年[1926年]創作，已故），《清至民國亂世歌·以龍為吟》（作者農應廷，寶圩蘆山村人，于民國十五年創作，已故）中，講述了明末至民國當地社會的歷史，這首山歌具有較高的歷史學和社會學的研究價值。在這首長達216行的敘事長歌講述了從明末崇禎年間到民國初年的歷史，其中就有涉及鎮壓農民義軍，廢除科舉，推翻帝制，軍閥混戰，移風易俗的歷史。如歌中這樣唱道：

漢意：道光庚戌天下亂

說是大獨有毛長

剛講幾天亂兵到

駐扎何關那地方

安平土官最害怕

逃進隴吾去躲藏

命令百姓修關隘

強迫男女全武裝

查明身份才放行[17]

長歌《清至民國亂世歌·以龍為吟》講述了光緒至民國發生的歷史，揭露了清末至民國期間，土匪猖獗，民不聊生，改帝廢制，軍閥混戰的史實。這段民歌真實地揭露了土司與軍閥陸榮廷聯合鎮壓農民義軍的罪惡歷史。歌中這樣唱道：

漢意：那時榮廷也來到

兵馬駐扎安平州

派兵防守君岜嵩

次日攻打哭米和那排

見他陣陣立頭功

安平土司全迎接

那時他們好威風

帶進衙門去策劃

引誘趙生自“入籠”[18]

（二）講述愛情觀、人生觀和社會價值觀

當地流傳的一句俗語說得好：“十句山歌，九句愛情。”歌詠愛情是大新山歌的重要內容。這些山歌以生活寫愛情，以愛情寫生活，生動地表達了當地人民的倫理觀、愛情觀和社會價值觀，具有較高的社會學、人類學和歷史學研究價值。

大新山歌多以歌唱理想化的愛情為主題，表達對以情至上的愛情理想的追求，情感抒發真摯，具有濃郁的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色彩。如有段“詩蕾”山歌這樣唱道：

女：壯音：鑼香廷桌話忒口（漢意：桌上香爐當飯碗），

壯語：Lozyieng dingz congz vah duix haeux，

壯音：聽碎把概默呀色（漢意：把它抓到手再說）。

壯語：Gaem youq gyang mwz moyasaw.

男：壯音：育叩歐麻當針菜（漢意：稻草可以當針菜），

壯語：Myok haeux aeu ma dangq cinhcai，

壯音：石碎當叩不內色（漢意：碎石卻難當得來）。

壯語：Rin soiq dangq haeux monawsaw.

男：壯音：紅土歐麻做豆腐（漢意：紅泥要來做豆腐），

壯語：Doemndingaeu ma hit daeuhfouh，

壯音：要寫龍部培內色（漢意：就是讓它上菜譜）。

壯語：Aeu sij roengz bouj bae nawsaw.

女：壯音：波咩生麻翁六貨（漢意：父母生來命雖苦），

壯語：Bohmehseng ma ungraeuzhoj，

壯音：累喃墾坡許毛色（漢意：引水上坡給哥喝）。

壯語：Rap raemxhwnjbohawjmbauq saw.[19]

大新壯族人民自古受土司愚民政策的影響，接受儒家思想相對較晚，在婚姻和愛情的表達上多有天真爛漫的情趣。歌中以祭祀祖先的香爐當碗用，頗具諷刺意味，表現了山歌對儒家倫理道德的辛辣諷刺。

大新歌詠愛情的山歌按照內容的不同，可大致分為以下兩大類：

一是實指。實指是指在未婚青年男女選對象的時候，歌詠愛情的山歌充當了重要的求偶和交友媒介。這類山歌的情歌對唱的內容是表達的情感，是實指的，多帶有求偶的功利性目的。在古代至改革開放前，以歌求偶一直是大新壯族群眾婚配的重要方式。筆者于2018年7月7日到大新寶圩鄉板價屯做田野調查，當地的群眾告訴筆者，解放后至改革開放前，該屯沿街的村民仍有四五對夫婦是因為唱山歌走到了一起。

另一類是虛指。這類山歌是指已婚的男女（包括不落夫家的青年女性）在一起唱山歌，雖以愛情為主題進行山歌對唱，但他們口中所唱的愛情并不僅僅抒發男女之間的愛戀之情，還是對艱辛生活和現實婚姻不滿的宣泄。這類山歌中所唱的愛情，多是對愛情理想和生活理想的幻想和向往，具有明顯的象征的意義。這部分的山歌在傳統和現代的網絡山歌中均占有相當大的比重，雖有少數的歌手因山歌而引發婚姻的重組，但大多數的歌唱只是抵抗現實世界的一種精神象征的符號，在山歌中融入對社會和人生的理解。如有山歌這樣唱道：

男：壯音：卡路旭歸米關事（漢意：路途遙遠沒關系），

壯語：Ga loh youq gyae mij gvanhaeh，

壯音：詩也托同論也好（漢意：只要我倆有情意），

壯語：Cijyiux doengz raeuz lwnh caez ndei，

壯音：麥假老黑貌送卑（漢意：怕黑我會送你去）。

壯語：Mawz gyaj lau ndaem mbauq soengq bae.

女：壯音：神句百講生沒虧（漢意：空口講話怎不易），

壯語：Caen gawq bak gangj seng mij vei，

壯音：上屋滅罵麥偷哭（漢意：就怕你妻罵死你），

壯語：Hwnjranz meh yuegmawzraegdaej，

壯音：旭喝何麥敢送卑（漢意：哪里還敢送我去）。

壯語：Youqlawz ra mawzgamjsoengq bae.

男：壯音：如麥有伴齊有保（漢意：妹家其實有人伴），

壯語：Youq mawz miz buenx caez miz bauj，

壯音：綠嬰匡剖有坡誘（漢意：嬰孩啼哭有人管），

壯語：Lwg'eng gyang baeuz miz boux yaeuh，

壯音：課埠三文了風流（漢意：你可放心上街玩）。

壯語：Hwnj fawh sam ngoenz liuh funglouz.

女：壯音：講等路乃等好耶（漢意：不說我家才好了），

壯語：Mij gangj ranz raeuz daengj ndei yaq，

壯音：講起文屋淰農哈（漢意：說起我家淚眼花），

壯語：Gangj daengz ranz raeuz raemx roengz da，

壯音：老都瓜苗乃了呱（漢意：我像秧苗老過茬）。

壯語：Geq gvaq gvamiuz reuq liux gvaq.[20]

這類山歌的主題在一些中老年的男女歌手中較為常見。大新縣地處山區，自古以來交通不便，老友相見一次不容易。朋友見面，會唱起一些較為凄切的情歌。在這些山歌里，不僅歌唱的是愛情，還融入了當地人民的人生體驗、生活和人生的態度以及社會道德評價，對社會進行勸誡，頌美撻丑，歌頌時代精神。

當地壯族人民不但通過山歌調節生活情緒，還借山歌諷諫社會，宣揚了歌頌熱愛勞動，尊老愛幼，睦鄰友好等壯族社會的倫理道德和規約。解放前夕的山歌則加入了揭露國民黨反動統治階級，鼓舞革命隊伍斗志的元素。改革開放后，山歌融入新時代的精神，山歌更富有現代的氣息。

三、邊地農耕美學意識的濫觴

大新山歌種類繁多，將近六十種，可大體分三大類：“西”“潘”“加”。其中以“西”類的“詩蕾”和“詩三句”最為有名。這兩類山歌在大新各鄉鎮均有分布，地域廣，各具藝術特色，是大新山歌的兩朵藝術奇葩。“詩蕾”以高亢的音腔取勝，聲音清麗嘹亮，扣人心弦;“詩三句”則長于敘事和抒情，唱詞婉轉流美，音調纏綿悱惻，耐人尋味。大新山歌信手拈來，用韻整齊，以日常生活入歌，唱詞凝練、含蓄和講究，多種修辭手法雜糅，情感真摯，意象唯美、天真、浪漫，極富桂西南邊地農耕生活的情趣和韻味。

（一）以小見大，極富生活情韻之美

大新山歌以日常生活入歌，用語新穎奇特，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人意料之外。如筆者曾收集到流傳于當地大新“詩蕾”山歌這樣唱道：

壯音：叩諾煮叩難樓內（漢意：糯米煮飯難定水），

壯語：Haeuxnu cawj haeux nanz roengz raemx，

壯音：麥叩菜酸拉羅色（漢意：扣肉放了酸菜才算香）。

壯語：Mbaiq haeux byaeksoemj lalosaw.

壯音：忙蕉到給一條心（漢意：芭蕉到給一條心），

壯語：Makgyoijdauqgeq it diuz sim，

壯音：賓忙一梭梭羅色（漢意：長大結果一梭梭）。

壯語：Baenzmak it co colosaw.

第一句唱詞的大意是：你的心意很難猜，就像煮糯米飯放水多少很難考量。你只有和我相配才是完美的，好比扣肉只有放了酸菜，才能煮出香味。

第二句唱詞大意是：我的心就像芭蕉的心，從小到老都是一條心。芭蕉雖然結果了，但是一個個長得分明（選擇你我從不含糊）。

（二）聲律講究，極富和諧之美

“詩蕾”一般為七言體雙聲部山歌，歌體自由，可分為二、四句、五句，排詩多達兩百多句，一般是隔句押韻，有時頭腳互押。一韻到底，中間不改韻。一般先唱者先用一個韻腳，后唱者必須用同一個韻對唱。抒情時常插入了語氣詞“內色”“羅色”進行情感的調解，意思欲言又止，故又稱“一句半”。如：

男：壯音：糖宛等迷麻麻蹄（漢意：糖甜才有蟻來戀），

壯語：Diengz van daengjmizmoed ma daeh，

壯音：麻勛曼內育內色（漢意：妹好才有哥來談）。

壯語：Ma raenmbanjndawyonawsaw.

女：壯音：埋巧翁海杰叩近（漢意：肉臭哪個敢近前），

壯語：Mbaiqgiuunglawzgamjhaeujgaenh，

壯音：悶并敢近了羅色（漢意：紅薯未熟無人撿）。

壯語：Maenz ndipgamjgaenhliux losaw.[21]

“詩三句”為七言體山歌，一段山歌分為三句，句末的最后一個字押韻，三句均押同韻。如：

壯音：火那跟斗咩冷煩（漢意：田螺吃土有啥犯），

壯語：Hoinaz gwndoem miz raeng famh，

壯音：被給民嘛煮跟湯（漢意：去撿他來煮喝湯），

壯語：Bae gipminz ma cawjgwn dang，

壯音：樓騷人還格萊狂（漢意：哪家女兒那么狂）。

壯語：Lwgsau vunz lawzgeh lai guengz。[22]

這首“詩三句”句末同押“ang”韻，可高可低，由“啊”音引出，詩句中間伴有嘆詞，歌者隨情感的波動和抒發，將嘆詞的音強不斷拉長，聽來纏綿悱惻，動人心扉。

（三）語言唯美，修辭多樣，極富文學之美

大新山歌抒發情感略帶憂傷，語言流麗，擅長夸張、比喻、擬人等手法，具有較強的語言感染力。大新山歌修辭的方法和特點主要有：

一是唱詞高度夸張。大新山歌中的夸張手法主要可分為兩種：夸大夸張和縮小夸張。夸大夸張，即將本來的事物放大，進行夸張描寫，如有“詩三句”山歌這樣唱道：

壯音：交迷內妹心扣吭（漢意：交不上你我的心很痛），

壯語：Gyaumijndaejmawz sim goubyangj，

壯音：內他土么差樓冷（漢意：眼淚太多掩沒了后山），

壯語：Raemxdadumzgvaqbyaraeblaeng，

壯音：獨領囊涅冷幾文（漢意：猴子身上的衣服濕了幾天）

壯語：Duzlingz ndangn dikgeijlaingoenz.[23]

該句山歌的大意是：我配不上你，我感到很傷心。我的眼淚淹沒了后山的樹林，連山上的猴子都沒法躲藏，它的毛被我的眼淚打濕了好幾天。該段唱詞巧妙地運用了比喻、擬人和夸大夸張的手法，極力渲染傷心之情。

縮小夸張，即將本來的事物加以縮小，進行夸張描寫。如：

壯音：當初粒扣吃人段（漢意：當初一粒米每人吃一餐），

壯語：Dangco naep haeux gwn vunz donq，

壯音：放卑幾文心難安（漢意：分離幾天心難安），

壯語：Ngamq bae geijngoenz sim nanzan，

壯音：貧生的麻甲地暖（漢意：何時才能共床眠）。

壯語：Baenzseizgvaq ma gap deihninz.[24]

歌詞大意是：你我當初一顆米還要兩人分吃一餐，你我分離后，寢食難安，何時才能相聚共枕眠？夸張和比喻同用，描寫得惟妙惟肖。

二是比喻貼切。大新山歌唱詞風格含蓄，往往借助各種比喻手法，極富藝術的張力。山歌常把年輕的女孩比作如鯉魚、燕子等，如：

壯音：炸尼獨羅讀拜海（漢意：鯉魚長大了要到海里去），

壯語：Byanaezduz hung duz bae haij，

壯音：仍米雙龍入底排（漢意：還有兩只小的在水壩底），

壯語：Nyaengzmiz song duzyouqdaejfai，

壯音：哥你隨時得跟改（漢意：哥你隨時把它撈上來煮著吃）。

壯語：Go nih cuizseiz dwk bae gai.[25]

該山歌巧妙地運用了借喻的手法，大意是：鯉魚長大了都要游到海里（指姑娘長大了都要出嫁了），還有兩只小的在水壩底（暗指我剛剛長大成人），哥你隨時把它撈上來煮著吃（哥你若有心，可以把妹娶回家）。

（四）情感真誠、執著，極富尚情之美

大新山歌又分為日山歌和夜山歌。日山歌句式較短，夜山歌多在夜間傳唱，往往長達十幾句、二十幾句，有些長達上百句，吐露的感情比日山歌更為真切和深厚。大新山歌主題鮮明，情感真摯，最忌諱漫無目的地胡亂編歌。大新山歌的情歌對唱主要有兩個主題：一是當沒有遇到心儀的對象的時候，山歌往往以諷刺為主調，直到對方認輸為止;二是如雙方歌手彼此心靈相通，則會將山歌步步深入，可分為“催請—盤問—初交—交心—分別”等套路。如有首日山歌這樣唱道：

男：壯音：火那跟斗咩冷煩（漢意：田螺吃土有啥犯），

壯語：Hoinazgwndoemmizraengfamh，

壯音：被給民嘛煮跟湯（漢意：去撿它來煮喝湯），

壯語：Bae gipminz ma cawjgwn dang，

壯音：樓騷人還格萊狂（漢意：哪家女兒那么狂）。

壯語：Lwgsauvunzlawzgehlaiguengz.

女：壯音：哼賴米海端老冷（漢意：很久不見油沾鍋），

壯語：Haenglaimijraen om lauzrangh，

壯音：米給海那入很冷（漢意：不撿田螺干啥呢），

壯語：Mijgiphoinazyouq hit raeng，

壯音：內過沒多咩花冷（漢意：好過去撿花冷菜）。

壯語：Ndeigvaq bae gip meh varaengz.

男：壯音：后信挪掃偶老冷（漢意：我相信妹的油罐有油花）。

壯語：Gou saenqnuengxsau om lauzrangh，

壯音：歐別內冷入很冷（漢意：你放在家里干啥呢），

壯語：Aeu bae ndawranzyouq hit raeng，

壯音：和國偶麻近幾文（漢意：給哥拿來吃幾天），

壯語：Hawj go aeu ma gwngeijngoenz.

女：壯音：偶勞儂掃老奴集（漢意：我的油罐老鼠油），

壯語：Om lauznuengxsaulauznoucij，

壯音：老別內冷十幾比（漢意：我放家里十幾年），

壯語：Louzyouqndawranzcibgeij bi，

壯音：剪炸哭苗苗米李（漢意：我拿來煎魚貓不吃）。

壯語：Cien bya hawj meuz meuz mij leix.[26]

該山歌先從撿田螺到油罐作比，步步深入，引入愛情的主題，最后達到情感的升華。

（五）意境深遠，極富田園之美

大新山歌巧妙地運用賦、比、興的手法，在唱詞中大量融入西南邊地壯族地區特有的自然風物和風土人情，意境深遠，田園生活氣息濃郁。如：

男：壯音：母瑩講百難信得（漢意：妹你講話真難信），

壯語：Muih'eng gangj bak nanz saenq ndaej，

壯音：講百拉力底念流（漢意：就像水流無定準），

壯語：Gangjbak yak ligdaejraemxlae，

壯音：誘貌上排項恩隨（漢意：哄我上山裝魚筌）。

壯語：Yaeuh mbauq hwnj fai cang aensaez.

女：壯音：上沙項隨曾算誘（漢意：上山裝筌不算騙），

壯語：Hwnj bya cang saez caengz suenq yaeuh，

壯音：沒迷家扣米顯叩（漢意：不得魚蝦得野獾），

壯語：Mij miz bya haeux miz yienz haeux，

壯音：好過多飛倒耐扣（漢意：好過沒米來煮飯）。

壯語：Ndeigvaq no nduqfaex ma naengjhaeux.

男：壯音：沙聾美拉有龍鳳（漢意：山大樹多藏龍鳳），

壯語：Bya hung faexlaimizlungzfungh，

壯音：棵花芙蓉肯弄松（漢意：芙蓉花開在高嶺），

壯語：Go vafuzyungzhwnjndoeng sang，

壯音：交內農麥心歡榮（漢意：交得妹妹心歡榮）。

壯語：Gyaundaejnuengxmawz sim vuenyungz.[27]

這首山歌展現了我國西南邊地底層壯族群眾恬靜自然的農耕生活畫卷，透露出當地壯族百姓心中淡淡的幸福感和豁達的人生觀。

結 語

我國桂西南地區大新縣壯族歌圩思想內涵豐富，反映了特定歷史的真實，它藝術特點多姿多彩，屬于當地土司文化的一部分。它的發生和發展與特殊的地域自然環境、歷史發展和政治制度等因素息息相關。大新山歌不但是當地壯族群眾表述情感，疏解生活壓力，求偶和娛樂的重要工具，還是當地社會凝聚族群記憶，承載國家復線歷史記憶重要的載體，起到增強族群凝聚，抒發族群情感，傳承族群文化傳統的重要作用。

注釋：

[1]童健飛.大新縣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410.

[2]目前，研究大新山歌的主要成果有：農星光的《壯族高腔山歌的唱腔研究——以大新高腔山歌為例》，科教文匯，2013年19期;徐真、冼杞燃、鐘永紅的《來自田野的文化思考——大新縣恩城鄉山歌傳承與保護調查報告》，大眾文藝，2013年第20期;黃稀琳的《淺談大新縣壯族歌圩的山歌文化》，商業文化（學術版），2011年第6期等。

[3][清]劉錫藩.嶺表紀蠻[M].北京：商務印書館，民國23年：247.

[4]陸曉芹.“吟詩”與“暖”：廣西德靖一帶壯族聚會對歌習俗的民族志考察[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47.

[5]童健飛.大新縣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423.

[6]大新縣文化館，大新縣博物館，大新縣文化館編.山歌能把山海震——大新民間山歌集[M].2014：1.

[7]鄧贊樞修纂（民國）.雷平縣志[M].南寧：廣西博物館油印本，1958：69.

[8]鄧贊樞修纂（民國）.雷平縣志[M].南寧：廣西博物館油印本，1958：73.

[9]廣西壯族自治區編輯組，中國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資料叢刊編.廣西壯族社會歷史調查（四）[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11.

[10]鄧贊樞修纂（民國）.雷平縣志[M].南寧：廣西博物館油印本，1958：73—75.

[11]鄧贊樞修纂（民國）.雷平縣志[M].南寧：廣西博物館油印本，1958：40.

[12]廣西壯族自治區編輯組，中國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資料叢刊編.廣西壯族社會歷史調查（四）[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148

[13]大新縣地方志辦編.大新土司志[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13：118

[14]廣西壯族自治區編輯組，中國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資料叢刊編.廣西壯族社會歷史調查（四）[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172

[15]廣西壯族自治區編輯組，中國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資料叢刊編.廣西壯族社會歷史調查（四）[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175

[16]童健飛.大新縣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56

[17]大新縣文化館，大新縣博物館，大新縣文化館編.山歌能把山海震——大新民間山歌集[M].2014：22

[18]大新縣文化館，大新縣博物館，大新縣文化館編.山歌能把山海震——大新民間山歌集[M].2014：126

[19]大新縣文化館，大新縣博物館，大新縣文化館編.山歌能把山海震——大新民間山歌集[M].2014：140

[20]大新縣文化館，大新縣博物館，大新縣文化館編.山歌能把山海震——大新民間山歌集[M].2014：30

[21]大新縣文化館，大新縣博物館，大新縣文化館編.山歌能把山海震——大新民間山歌集[M].2014：76

[22]大新縣文化館，大新縣博物館，大新縣文化館編.山歌能把山海震——大新民間山歌集[M].2014：60

[23][24]筆者于2018年7月7日到寶圩鄉板價屯田野調查時，歌詞當地歌手農廷興提供。

[25]大新縣文化館，大新縣博物館，大新縣文化館編.山歌能把山海震——大新民間山歌集[M].2014：102

[26][27]筆者于2018年7月7日到寶圩鄉板價屯田野調查時，歌詞當地歌手農廷興提供。

[28]本文的壯語注音由廣西民族大學碩士研究生盧奮長所作。

（責任編輯：崔曉光）當代音樂·2020年第4期仝亞超：廣西兒歌素材鋼琴作品的研究